展评 CRITICS’ PICKS

方璐,《罗拉》, 2014,三频录像,环境音乐.

上海

我如此幸运,还没失去感知的能力

亚洲艺术中心 | Asia Art Center
中国上海市莫干山路50号7号楼106室
2016.12.17 - 2017.02.12

走进亚洲当代艺术空间“我如此幸运,还没失去感知的能力”的展场,彷彿步入一座藏书稀少的图书馆,书本静静地摊在书桌上,而书单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策展人的灵感取自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1967年的小说《死亡之匣》(Death Kit),然而,展览重点并非着眼于小说的情节铺陈与人物性格描述,而是更为关注主观感知在时间性的循环力场中所浮现的疑惑。桑塔格在小说里,以括号标注“此刻/当下”(now)作为补充说明,吴建儒巧妙地捕捉这项概念,并且邀请黄伟凯、王不可、毛晨雨、方璐作品的即时性给予主题回应。

黄伟凯的单频道录像《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2016),利用俯瞰熙来攘往的高速公路的视角展开远景,将观者带入某种沉思的境况。宽大的半透明幕布悬挂于半明半暗的空间,像是一帧背光照片,只是荧幕里的汽车和卡车穿梭于复杂的高速环路之间,透过精心安排的准确滑行路线,汽车穿越在迂迴蜿蜒的连接点间,宛如流经心脏的动脉血液。循环而没有出口的的高速环路似乎隐喻一趟旅程——这趟旅程可能有目的地,也可能没有,而神祕难解的作品名称巧妙地引用了回文诗,突显循环往复的意象。观者渐会察觉,荧幕中的车辆并非实体,但却可以创造一种真实感,逐步使幻影成为眼前的实相。

若把展览当作小品来阅读,那么王不可的油画与彩铅画作就如同空间上的“暂停”标志——毕竟在以持续播放的影像为主的展览中,王不可的作品是唯一不会移动的图像。观众进入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即是王不可的《幸运星》(2016),画中盛装打扮的绅士凝望着夜空繁星;在画作《看不清》(2015)里,一名金发美女凝视着火柴盒内面刻写的密码般讯息,这些画作无一例外都改编自黑色电影中的单张剧照。王不可的绘画属于一个逝去的年代,一个笼罩着浪漫怀旧气氛的年代,欣赏这些作品,就像是在当代观看老电报,令人有时空错乱之感。《之间》(2015)是一幅以黑白渲染构成的双联画,揭开藏在两片面包之间的分离讯息,上面写着:“意义并非存在于事物内部,而是存在于事物之间。”第三空间的谜底被揭晓——间隙不在此处,也不在他处,而是在互有关联的话语之中。

毛晨雨18分钟的单频道录像《荔枝姑娘:阳性幽灵》(2016)呈现了来自历史现场的感知与历史现场之间的角力。画面不断重返一个水车打捞的场景,水花随着水车绕轴转动而喷溅。随后的文字、场景、图案和片段像意识流般聚散无常,伴随着的声响又以抒情诗般的方式回返,加深了画廊的寂静。民间故事与历史是毛晨雨电影创作的共同出发点,也是传奇的构成要素。毛晨雨在质疑,过去是否能够像一条脏的抹布,洗一洗、再吊起来晾乾,上面的污点能否就此抹除?艺术家站在民间学者、眼光深远的导演以及农夫这三种混合角色的特殊位置,用另类而隐晦的手法探究乡村的历史。

方璐的作品《罗拉》(2014)幽微难解,互文性使其内爆力道相当抢眼。展览空间中客厅的布置令人联想到20世纪中叶的美国,当时电视机是每个家庭的重点家具。主角的独白听起来像是情色意味浓厚的自白,叙事文本以中文、英文同时独立于视频,分别在两部较小的电视荧幕中播放。正中间电视机理所当然地安放在双人椅与咖啡桌对面的位置,其中播放的视频引人注目:一名带有中性气质的年轻女子在电视上若隐若现,先是在床上翻滚,然后静坐,再之后干脆泡在浴缸里。随着女子的姿势转换伸展,文字出现的速度也加快,当观者试图跟上这出乎预期的文字密度,却发现愈来愈不容易将电影的连续镜头与跑动的独白文字结合起来——甚至背景音乐也独立于视频和文字而存在。于是观者静静等待结局的到来,一切归零。

《死亡之匣》的主角Diddy生活在局促的资本主义世界,逃不出时间循环的主宰。这场展览的观者也像Diddy一样,现象学的感知使得观者对“现实”的理解受到混淆。“我如此幸运,还没失去感知的能力”营造一番“出神”的体验,替观者指点一条明路——如何从这一个本体论时刻转入到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