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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峰评碎冰社文集《弹冰》

《弹冰》所收录的刘禹之子刘凯恩的插画。

“给这座文化的冰封之地打开一道裂隙……”——付海亮

缘起:碎冰社,一个松散的哈尔滨艺术团体,成立于 2003 年。

碎冰社成员现实生活中的身份有“程序员、房地产公司职员、外科大夫、心理医生、工厂打更人员、三轮车夫、摄影师、时尚杂志摄影师、老光棍,纪录片导演、诗人、声音艺术家、海外留学生甚至偷窥爱好者”,照碎冰成员刘禹的话说,碎冰社“习惯于聚敛大风刮来的人”,”这些人“因音乐、电影、摄影、文学等等而结缘”(付海亮语)。

选择“碎冰”而非“破冰”,意图很内敛:这是些各自独立的散布于这个城市中的单晶体。光照角度不同,会激发某块晶体反射出与其他同伴不同的光亮。冬季松花江上的冰雕应该具有类似的光学特征。

碎冰文集的作者还包括两名儿童,碎冰社成员的子女,他们贡献了想象力丰富的插图。碎冰社的原则显然不是“艺术”身份的专业化,更倾向于并置身份和趣味:无论某人基于“艺术”还是“非艺术”的出发点,其生成品都可以一并纳入某一范畴(比如这本文集内)加以关联展示。

文体:这本汇集碎冰社成员十年作品的文集名为《弹冰》,封面仍如之前碎冰成员个人文集《试衣间》、《浪费》及诗选《寒冷》一样,采用朴素的纯白底加单线框封面,与午夜文丛中那套阿兰-罗伯•格里耶作品集近似,表达了趣味上的默默致敬。

弹(dàn)冰一词,古意为弹奏弦乐器。古人谓以冰蚕之丝制为冰弦,故称。文集封底的小插画做了一个文字游戏:一只伸出来的手,手指正要去弹碰前面的小冰块,弹(dàn)冰此刻变成了弹(tán)冰,画面流露出举重若轻的旨趣。碎冰之间的弹碰和粘接,有可能组成一个更大、更复杂丰富的结晶体。

文集中的文体及风格也呈现为“碎冰”。受法国新小说等形式主义影响的作品,和秉持传统浪漫主义抒情的作品混杂在一起,美学风格没有集体性的统一——这是“碎冰”社和超现实主义这种教条严苛的艺术团体的区别所在,“碎冰社本来就是一个虚拟的网络小组……但这个词被正式确认过,这个词后面前面上面下面的 X 空间里确实活动着一些有血有肉的身躯,并且一晃已经十年了。”(刘禹语)

混杂的文体包括诗歌,短篇小说,日记,随笔,评论,观后感,对谈,信件,阅读过程中书页上的涂鸦,以及占据了文集近四分之一容量的各类流水账式清单,包括:处理个人影碟的清单(380部),翻译电影的清单,给友人的电影及唱片推荐单,借阅影碟清单,某人全年看片总清单,并附有每部作品简评——这种超市购物小票式的观影清单,其匆匆数语可能比长篇大论更直接有效,展现了对某领域相当深入的阅读和流水线机器般凶猛的吞吐欲——新陈代谢旺盛正是艺术感受器官强健的表现。

这种信息罗列透露出碎冰成员的某种共识:一切行为都在为“艺术”实践提供对象与可能。

感知力:碎冰社是一个感知团体。感知材料包括视听作品以及每个人的日常经验。

张立明,王长存和张君钢等人制作过一张《哈尔滨声音地图》——这是由个人身体游走辅以声音设备来构建完成的地图。

刘禹热衷的城市游走——类似‘漂移’——与之性质相似(他的设备是脑、眼,间或辅以照相机),将身体作为感受器,投入感知的路程。这一路程带来混杂的感受:“……这真是一种最浪费的生活方式,花掉很多时间,但一无所得。四处乱走时最让人陶醉的是光线,一天里总是有些时候让人相当沉迷。而我的穿行区域无非是城市街道和楼群之间……我甚至也建立了一个步行者的微观地理学……”

金东宣的《消磨哈尔滨》,这一“消磨”表明了与哈尔滨这座城市之间的相互摩擦:消磨自己的生命,消化/感知这座城市。

碎冰社关注感知力的持久运作,以及扩展感知力的疆界与深度。付海亮的《来!我们来念净土经!》描述了自己作为外科大夫的每日医院工作经验,是艺术团体成员与日常职业-身份之间的一次接驳。

张君钢关于摄影思考的《筛选,筛选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你是有策略和充分的自信来运用‘随意’的……(这些照片)平坦平淡平常地展现了你生活着的世界一角,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随意的姿态,但我仍觉得为了得到这种效果你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的……”。

输入—产出:碎冰社是一个输入—产出团体。

输入:很多时候和观赏(这个词是否贴切?)行为有关。观赏活动成了团体内部成员的一大日常行为,以视听经验为主。由于感受力不挑食,更显出感受材料的驳杂。“……抽取、收集并展示不是一种概念,而是千百次对自己的拷问。”(张立明语)

产出/生成:感受力与创造力合围后形式同样驳杂的生成物——除诗歌,小说,音乐,评论等等上面提到的文体之外,书尾的“影存”部分展示了另外一些“生成物”的图片:“碎冰社成立前付海亮与张立明第一次见面契机——小兔子骨头力学实验(一份写有时间和力学术语的纸张)”;“刘禹谈话时的纸体生成物(与谈话同时的信手涂鸦)”;“碎冰社第六次视听交流会奇怪生成物(疑似交流现场桌上由香蕉皮和烟头、冰棍木片下意识搭造的‘装置’)”。

共同的生成:付海亮的《let’s go party tonight》中,记述了撰写任何一个艺术团体微观历史时不可或缺的活动:“……很多我都忘了,我喝多了,记不清了,可是video录了下来……这是个很high的夜晚,已经无力用文字记述了,截取几个片断吧:……在这一状态下,碎冰成员共同写了一首诗,并把狂欢转变成了‘我们共同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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