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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华评《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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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8月,德里克•贾曼开始拍摄《英伦末日》。《以卵击石:贾曼电影日志》(Kicking the Pricks)正是写于这部影片拍摄期间。书中汇集了贾曼的日记,访谈录,剧本札记,私人照片和剧照。作者坦诚地写下了个人的成长轶事,对电影与艺术的感悟。虽然这些文字与电影的拍摄几乎同步进行,但银幕上的癫狂极致,在贾曼笔下却几乎荡然无存,文章读来颇有一番“闲话把桑麻”之意味。

日记体的随笔,都冠上了小标题,看似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时过二十年,一切已淡然。在贾曼式的追忆似水年华里,他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性经历。每段经历只是一个片段,貌似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在这种若即若离的气氛里,已过不惑之年的贾曼,写起青春时的那个自己,仿佛是隔着镜头去看另一个人:这个小孩不太合群,欲保持纯洁的身心,他认真学画,想画下南部平原的红土地。六零年代的英伦,恍如一个梦境:年轻人在舞池里听着披头士的音乐跳舞,结伴去老电影院里看帕索里尼的电影,学校老师翻阅着一本名为《嚎叫》的书,另类小圈子的集会一个接一个。写起这些,贾曼的笔调是轻松诙谐的,连在俱乐部与警察的冲撞,都带有搞笑与自嘲的色彩。

书中对父亲的长篇描写令人动容。很难说贾曼的性取向,是否完全与他有一个保守失职的父亲有关。其中多少有些瓜葛吧。他对这位男性家长的感情是复杂的,似乎是恨多于爱,确切而言,是恐惧与疏离,这其中还夹杂着战战兢兢的怜悯。贾曼之父是皇家空军的飞行员,二战中参与过对德空袭,曾荣获空军十字勋章。用贾曼的话而言,“家庭成为了战场的延伸,”“有些人的可悲之处,就是在做父亲和祖父时,偏偏是坏男人。”这个“坏男人”,在承担家庭角色时,对物和情感,都是吝啬成癖的。当贾曼恶作剧般从中风的父亲那里搜罗出囤积如山的烘豆、厕纸等物品时,内心却是懊悔的。而这部分的回忆,也以父亲在路上的一场小小壮举戛然而止:他以雨伞准确地攻击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出租车司机。对于一个获得国家勋章的荣退英雄,街头这样一场有些无聊的闹剧般的举动,几乎与他的身份地位毫不相符。但做为儿子的贾曼确好像讲段子一样,以毫不避讳的半嘲讽半赞许的口吻把这点轶事写下来。说到底,对极端爱国主义痛恨的贾曼,深信正是国家扭曲摧毁了他这位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父亲,所以,他不惜笔墨地给自己的父亲--被国家“变了形变了态”的老贾曼“树立”形象。文字的基调越谐谑,渗透的悲凉感反而就越强。

在访谈录里,贾曼也对《英伦末日》的内容进行了阐释。这部让很多观者一头雾水的拼贴式作品,令人疲倦,却似乎又欲罢不能。幼儿时期,轰炸机曾在贾曼的童车上空飞过,这也成为了他一生的梦魇。《英伦末日》以光怪陆离的影像,上演了这样一场梦魇。对于战争与核武器的惊惧,使得贾曼在人生后期,以离群索居的方式在大自然中寻找慰藉。虽然这部日志与另一部《现代自然》完全不同,但在本书中,贾曼那双敏感的眼睛,依然捕捉着大自然的细微变化。也许是与他早期的绘画训练有关,也许是生来慧心,在行将尾声的“春天”这一小章节里,他再次以画笔般的笔触,描摹了自然的非凡之美。色彩斑斓的植物在他的眼中都是灵动的生命个体,不忍触碰,甚至连童年时采摘一朵风信子,他都会产生内疚不安感。因为“即使插到花瓶的水中,也永远不会让它们复活了。”

贾曼在影像上的实验是大胆激进的,其思想行为也与传统相悖。他对自由和平的想往,对专制保守的反抗,都在这些文字里,以不动声色的英式优雅与幽默,娓娓道来。时代是否如披头士的歌《Getting Better》所唱的那样,越来越好,对此贾曼是打上了问号的—-“如果从头来过,我仍将不知所终”。

《以卵击石:贾曼电影日志》,(英)德里克-贾曼,吉林出版集团, 201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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