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

  • 观点 SLANT 2023.02.23

    现实的引力

    伴随着史强关于“虫子不可战胜”的坚定宣告,以及一连串《流星雨》MV般的复古运镜与滤镜(感谢造型师为丁仪设计的朱孝天式披肩长发),电视剧版《三体》终于落下了帷幕。从开播时豆瓣评分8.1到中间跌至8分最后逆势而上以8.5分收官,剧版《三体》无疑是成功的。

    作为中国科幻最负盛名的作品和最炙手可热的大IP,刘慈欣《三体》的影视化之路一直备受关注且命途多舛。有了电影版《三体》保护性无限期不上映的前车之鉴(据说是因为拍得太像PPT),这次的电视剧版本采取了最保守、也是最稳妥的改编策略:尽可能地尊重原著。不出所料,这首先极大地满足了原著党的心愿,稳住了受众的基本盘,但同时也给路人观众带来了不低的观剧门槛。当然,“锅”并不能完全甩给电视剧,毕竟《三体》本身就是一部充满着大量科学技术细节与复杂设定的、自带门槛的小说。无论如何,当《三体》作为一部科幻题材电视剧历史性地得到了在中央电视台八套九点档播出的机会时,它的成功也就不期然地昭示了它的、乃至中国科幻的“失败”。相信很多人仍然记得,七八年前小说《三体》如何经由互联网企业家、高校学者、政府官员不谋而合的共同推荐而火热出圈,并因破天荒地夺得雨果奖而达到其声望顶点。《三体》三部曲常年占据图书畅销榜前列,国家和资本也因《三体》的巨大影响力而积极介入科幻产业发展,这一度让热爱《三体》的人们以为科幻将成为中国文化事业中的一股巨流、甚至是主流。然而,事实却是,当电视剧《三体》在中央八套上真正地与普通大众遭遇时,它的收视率完败同时期播出的《狂飙》。这向我们提示:科幻的大众化在现阶段仍然只是一种幻觉。比起第一集就用成堆术语告诉你“物理学不存在”的科幻电视剧,一个在除夕夜被殴打至警局的可怜鱼贩子如何狐假虎威斗智斗狠坐大一方的现实故事,显然更能够勾起一般大众的观看欲。就像让假秦桧吟诵《满江红》的爱国形式主义悬疑喜剧,总能比《流浪地球2》式冗长的沉重感更能俘获节日浮动的人心。

  • 观点 SLANT 2021.07.17

    致2000年后的你

    漫画《进击的巨人》于4月9日完结后,关于大结局的讨伐之声便不绝于耳。神剧烂尾、结局崩坏是大部分读者给出的评价。诚然如此,不过,在大结局造成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平复之后,更值得追问的问题也许是,《巨人》的结局为何“失败”?或者说,在何种意义上,《巨人》的结局“失败”了?本文希望回到《巨人》的整体创作以及它侧身其中之特定的历史与现实,以穿透这一“失败”之本质,这也是今天我们还要谈论这部漫画的意义所在。

    2009年,23岁的年轻人谏山创(Isayama Hajime)开始连载他的出道作《进击的巨人》,四年之后,《巨人》迎来了动画化,并迅速成为当季霸主,人气一路飞飙。到2020年,《巨人》漫画已经售出超9000万册。对于《巨人》的成功,Wit Studio动画公司的精良制作和泽野弘之(Sawano Hiroyuki)那磅礴悲壮的配乐功不可没,但更重要的是,谏山创为《巨人》打造的“世界”及萦绕其上的“谜团”。

    一言蔽之,《进击的巨人》讲述了如同家畜般被“豢养”在三堵巨大高墙之内的人类与墙外不断捕食人类的巨人相抗争的故事。在“那一天”,因玛丽亚之墙被铠甲巨人和超大型巨人攻破,主角艾伦·耶格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巨人吞噬。人类家园沦丧,悲愤的艾伦发誓“要把它们全部驱逐出去,一匹不留”,而后他与青梅竹马的三笠、好友阿明加入了以探索墙外世界、与巨人斗争为己任的调查兵团。整个故事便围绕着艾伦及其所属的调查兵团展开。

  • 影像 FILM & VIDEO 2020.07.06

    模仿的推理,看不见的小孩

    一起爬山吗?

    这可能是今夏开始最可怕的一句邀请——在观众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满脸无辜相的张东升一把将自己的岳父岳母推下了山崖,末了干嚎两声,“阴乐”骤起,仿若四下无人。网剧《隐秘的角落》由此被“推入”了大众视野。

    张东升这么来一下,全片的调子也就定了:把日常冷不丁地翻转为恐怖。九年义务教育必定塞给大家的优美童歌《小白船》,蓦地变身为杀人BGM,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小少年,转脸就别有鬼胎暗恨生。张东升好像是推了个雪球,观众们看着它在美剧《冰血暴》似的疯狂道路上越滚越大。不过与《冰血暴》不同的是,《隐秘的角落》少了些形而上的隐喻,它更世俗、更直接,却也更偶然,偶然到你都找不到理由替它体面地把这个故事说圆,只好将之委诸戏剧性的命运。它最后也并未提供对一种混乱癫狂命运的净化,而是以一种高倍柔光滤镜的童话方式书写了一篇“朝阳东升”的“恶之教典”。

    对这一黑暗潜文本的读解,成了大结局之后观众最为津津乐道的部分。结局的模糊暧昧,既可被理解为是对审查制度的规避,也可被看作有意为之的开放式留白。但无论如何,这都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剧的“写法”足够吸引人。张东升的扮演者秦昊在看完剧本后就认为这片会“爆”,它确实“爆”了。在2017年的《无证之罪》划出的延长线上,相同的制作团队用《隐秘的角落》为国产悬疑推理剧树立了又一个短小精悍的标杆,当然,也显露了一些症候。

    《隐秘的角落》改编自大陆推理作家紫金陈

  • 影像 FILM & VIDEO 2019.08.19

    那一刀刺向虚空

    刀扎进肉体。人体组织被猛然楔入的金属割开。没有鲜血涌出。

    相似的情节,出现在了两个必定会被反复相提并论的作品之中——李沧东的《燃烧》(2018)和奉俊昊的《寄生虫》(2019),这两部韩国电影接连受到戛纳电影节的青睐,后者更是直接为韩国拿回了金棕榈。更重要的是,这两部时间相隔如此之近、境遇如此相似的电影都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贫富阶层分化的问题,并且都选择了“刺出那一刀”。所谓“刺出那一刀”,不是说此二者都包纳了暴力场景,而是说它们都呈现了下层人士对上层人士的暴力,并以之为影片的重要结局。

    此种暴力不能完全以杀戮名之。从影像上,两部作品都将它与血腥的杀戮区隔开来:《燃烧》里面钟秀对本的刺杀持续了一分多钟,画面从远景、中景一直变到近景、特写,但暗光下两人互相争夺遮挡间,未见对刀锋刺入身体的直接呈现,也未有鲜血喷涌。《寄生虫》的对比更明显,吴勤义对基婷的捅刺制造了满屏的血红,但基泽对朴社长的关键一刺则因没有拔刀而未显血腥。换言之,两部电影都没把这种暴力呈现为对肉体的杀戮,相反,它更近似于符号性的征服——它们都以某种象征式的姿态刺出了那一刀。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要“刺出那一刀”?这是情节内在逻辑的必然要求吗?

    《燃烧》的李钟秀之所以要杀死本,是因为他怀疑本杀害了自己的心上人惠美。富家公子本有着烧塑料棚的癖好。烧掉没用的塑料棚就像杀掉没用的人一样。在钟秀看来,本的说法只是一种隐喻。然

  • 观点 SLANT 2018.10.07

    不得不的“遮瑕膏”,不能做的样OG

    来自喀什的艾热和来自乌鲁木齐的那吾克热一起站在舞台上,接受着一百位中国rapper(说唱歌手)的投票。一开始比分胶着,而后差距开始逐步拉大。与那吾克热同为吴亦凡战队四强的另外三人,最后都把票投给了艾热。镜头剪切,那吾克热的眼眶有些湿润。投票结束,艾热已基本锁定胜局。

    几分钟后,艾热成为了爱奇艺制作的嘻哈音乐(Hip-Hop Music)选秀《中国新说唱》(下称《新说唱》)的冠军。去年,当这个节目还叫做《中国有嘻哈》(下称《有嘻哈》)时,曾出现了“双冠军”这种小概率事件,而今年,则是大比分碾压。爱奇艺,会玩。

    那吾狂热地喜爱美国殿堂级说唱歌手阿姆(Eminem),在这个节目中,他也被其制作人吴亦凡称为“中国的阿姆”。这既是对他说唱技巧的赞誉,也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黑点”。应该说,比赛结果并不只基于决赛的现场表现,毋宁说,它展现了被涂掉“纹身”、正浮出“地表”的中国说唱圈子的某种姿态:即便身处“夹缝”之中,它仍然试图努力寻找那个有实力、有态度、能符合这个圈子的规则与期待的“代表”。这既是艰难的突围,也是有限的抵抗。毕竟,在这个中国说唱乐急剧商业化和嬗变的时代里,艾热与那吾的胜负只是一个小事件,中国嘻哈真正要面对的,是《新说唱》所映射出的现实:那里有涂掉它“纹身”的“遮瑕膏”以及冒顶其声名的样OG(老炮儿、大佬)。

    即使结果,被人打上马赛克

    用各种方式遮挡选手的纹身,在国内的综艺选秀节目中已然司空见惯。

  • 影像 FILM & VIDEO 2018.08.09

    那辆列车终于没有抵达

    奶奶死了。姐姐亚纪惊慌叫喊,在这个家庭中扮演“父母角色”的治与信代手足无措——镜头一直对准这对夫妇,而死亡就近在眼前。

    这是《小偷家族》中的一段情节。它既是是枝裕和这部“金棕榈之作”的转折点,也提供了是枝的家庭电影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场景。

    在许多观众眼中,是枝裕和的电影堪称“治愈系”的典范。这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是枝电影序列中商业表现最抢眼的那几部作品,比如《如父如子》(2013)和福山雅治负责治愈女性,《海街日记》(2015)和长泽雅美、绫濑遥负责治愈男性,更别提还有一众萌娃以及美食、美景制霸全年龄了。当然,抛开这些最直观浅显的层面,普通观众仍能在是枝裕和精细呈现的“日常”当中实现其愈疗式观看。这种对“日常”的迷恋,自然让很多人都想起了小津安二郎。

    对于大家的联想,自认步武侯孝贤和成濑巳喜男的是枝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不必过于理论地比较,看几部是枝的电影便能发现,他的“日常”并不如其电影画面一般“清新”,而往往为一些难以消解的巨大阴影所缠绕。谓之巨大,因为它不是家长里短、生活琐碎,不是吃饭聊天女儿出嫁长者忧老,而是诸如死亡、失败、身份认同等“大叙事”。极有可能,是枝电影的疗愈机制(如果确实存在的话),并不仅在于其“声色”,而是根植在对这些“大叙事”的日常化拿捏之中:在其以家庭为表现对象的众多电影之中,是枝裕和从未直击过那些具有极大冲击力的悲剧性时刻,而是努力呈现“悲剧”发生之

  • 观点 SLANT 2018.02.20

    自由的灵魂与“去中心”的迷思

    远方的灯塔并非虚无。向前,让我们驰骋向前,

    让这伟大的世界沿着变革的轨道铿锵旋转,直到永远。

    ——丁尼生《洛克斯利大厅》

    起来吧,你们什么也不会失去,除了带刺的铁丝栅栏!

    ——提摩西·梅《加密无政府主义者宣言》

    火车从北京出发,到达上海,只需要四个半小时。这一切发生在2017年,作为对此前曲折提速历程的总结性表达,复兴号高铁正式发车,持续时速达350公里,而这一车型也被宣布投入了北京到成都这段地形为复杂的线路。更有甚者,同年开始论证的“高速飞行列车”期望以半小时完成上海到北京的通勤。这个设想极具科幻色彩,毕竟就这点时间,还不够你从上海的人民广场赶到华东师大。

    不过这时已不再有人讨论灵魂追不追得上的问题,事实上,自由的灵魂已经比高铁跑得更快,更远,更急赤白脸。

    近两个世纪前,英国诗人丁尼生(Alfred Tennyson)在从利物浦开往曼彻斯特的火车上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在一种敏感的怀乡情结与轨道凹槽传来的铿锵之声的矛盾中,他预见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丁尼生的诗歌不经意地成为了资本的年代的注脚。而伴随着火车轰鸣而来的不仅是人类对空间与时间的征服,更是一种乐观、进步的自由主义观念,正是在这一观念的支撑下,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和主体被无限放大,直到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它方瞥见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而科技,则成为了疮口最好的修复剂,当然,这一修复永远伴随着一个潜在的口号:自由的灵魂从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