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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什么是旅馆 [杭州]

查房这两字曾经是破灭很多青年春梦的噩梦,不过这次的《查房》,是中国美术学院新媒体系的在校生自发组织的一个展览,地点就选在杭州西湖大道边的一家青年旅馆。虽然如今的年轻人几乎不可能担当过查房的职责,也几乎不会被可怜的被查,但是在面对这个名字时,还是不由会拿出一种探索未知的好奇和理直气壮来。

走入旅馆,典型的青年旅馆风格:原木地板、原木楼梯、原木柱子、原木床,夹杂各种费尽心思的小花样,虽然如今的各处“宾馆”可能都会认为这种装修太过简陋,但这极像我们关于“旅馆”这个概念的“原型”。在这里,不长的楼道、并非地毯或者水磨石的地面都提供了某种的感觉,配合上所有旅馆普遍雷同的房间摆设:两张平行的床、白床单、白床垫、床间的灯、床对面靠墙的桌、桌后的镜子、桌旁的椅子……共同唤起我们从旅馆中一次次来去间积累而成的经验:疲惫、放松、陌生、期待、兴奋、兴尽而归、暂时歇脚……各种心理的定势乃至某些身体的惯性都相继浮现。

所以,其实这个展览,从你踏入这家旅馆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这正是如今新兴的一种策展方法:所谓的“场所精神”。一方面,展览空间的选址似乎就成为了一个命题创作,艺术家可以因地制宜,为这个空间量身定做作品;另一方面,在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只要越偏离我们原有对于旅馆的经验和想象,就会越成功,此时你所做的作品可以跟“宾馆”没有任何的关系,这是依赖于在逻辑上“宾馆”中可能发生的事情,远远不曾被我们穷尽,甚至花时间仔细考虑过。

这几件作品潜在中共同形成了一组:在观看的过程中,房间内的作品通过比较观众原有的关于“宾馆”的感觉,通过呈现捏造的雷同、夸大的某一经验,打破原有的那种在走入宾馆时开始摸索房卡、一张软软的大床或者一个热水澡之类已成定势的期待。

走到三楼,两排相对的房间就是展览的现场,正对楼梯的第一个房间是李明的《这次的开房是对我们过去的总结》,房间内贴满作者和他女友从第一次开房到这次展览为止的开房记录,各种时间、地点齐全的煞有介事的剧情和证据,包括照片、录像、未织完的毛衣、其它相互赠送的情物,作者和女友展览期间入住其中。对于别人的隐私我们一般会保持沉默,对于炫耀隐私的人我们会大声斥责和嘲笑,然而在这个作品中的隐私曝光正如男女间的常有的关系,在一个并不张扬的空间,但又对外开放,处于一个暧昧的分寸上,令人有欲言又止的感觉,这是和一个“旅馆房间”的魅力不可分割的,空间的力量从这个角度得到了展现。

和李明斜相对的房间,是陈春的声音装置《你X的给我…》,房间门紧锁,观众不能进入,内传来男女争吵、打架、摔砸之类的各种令人不安的声音,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声,似乎有情节但又听不清,在逻辑上,这是真实生活中完全可能的经历,然而在宾馆的楼道中公然窃听,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我认为这件作品的效果其实是在于楼道经验的使用,在房间内的声音充满了暴力时,房外安静的倾听,是否也是一种暴力?

杨露《无题》互动影像装置,屋内有一个显示器显示字幕:“你们是进入此房间的第n对男女”,观众自由出入,当房间同时有一男一女时才计数,只有男或女时不计数,男女可以被重复计算。所有的观众在心理上都会在猜测这是某种“技术”的力量,并乐此不疲的反复出入房门看看计数有没有变化,但其实没有机械感应,是人工后台监控,作者把这理解为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然而我觉得这种技术貌似精确的外表下隐藏人的控制的感觉,更令人不寒而栗。

欧文婷装置《话只被看到》,作者独自在旅馆的房间里待上一天,自言自语,用磁带进行录音,但录的同时便将磁带抽出,旁边有摄像机记录,展示现场房间内布满了被抽出的磁带和作者行为留下的各种痕迹,床上摆放电视播放过程录像。然而这个作品似乎仍有深挖的余地,一是磁带这种“媒介”规定了一整套的编码和解码的方式,而在进行记录时依然采用了录像的方式——这是另一种可以被“看到”的媒介;二是抽出的、声音的实体,可能可以被如何进一步的加以使用;三是所说的话的内容,可能是可以讲究的。

王亮的录像装置《我在梦中梦见我消失》,是用摄像机顶拍作者的睡觉过程,而手、脸、头发、被褥均为白色,在房间中把录像投影到一个靠墙立起的白色床垫上,隐约中可以看见人形存在。是招数简单有力、一招制敌的佳作。据说源于作者的一个梦,梦中他是白色、人消失不见。

黄丽芽的《电话响了》,征用旅馆里的电话机,请一个妓女在开幕式期间给观众进入的各个房间不断地打电话,只要有人拿起话筒,她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好,请问需要服务吗?”——旅馆,在什么时候是一个旅馆?

谢俊军的录像《回归》请了几个朋友入住此店,编排了各种有点无厘头的剧目,模仿例如杀手破门而入之类的各式电影中总在宾馆内发生的“常规”镜头,这是我们从不曾经历过但又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剧情。我们从媒体得来的经验,到底该算是虚拟还是真实的呢?

另一类作品和宾馆并没有直接相关,也就是说,可以出现在任何展厅中,但也正因这种迁移,带出了全新的“宾馆经验”。

林科的录像《动,物》,拍摄动物园的老虎等动物,把一群动物中部分“动”物处理成静帧,其它微微或者自然运动,完全不动的动物最后也变为自然运动,在床上摆放了一只与屏幕中老虎卧姿接近的虎形抱枕。李富春的录像《蚀事》,画面上作者把一个从公安局拿回的一个真人头骨(公安局认为不可能破案的),在厨房洗干净再拿到卧室,用铁锉把头骨磨成粉,将部分的粉泡水喝掉。不过假设录像中的人是在一个宾馆中做这件事,重点不在这件事而在这个人的话,可能可以将作品继续往下推进。朱丹的摄影《城市风景》出现在一楼的书架,她摆拍一些化妆品,处理成红色调,再与天空的图案合成,制造出高楼的效果。

杨俊岭,装置《十七天十七年的生日》,用十七天的时间,过完未来十七年的生日,并承诺此后十七年将不再庆生,用录像记录每天的活动,展出生日礼物,生日愿望,一起为之庆祝生日的人的签名证明书,作者本人的承诺书,监督人签字,承诺书以及十七部录像,房间中多台电视机同时播放:女朋友做饭、朋友祝福、笑脸等等,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不断响起。这个作品的感性成分非常强烈,不过我感觉可能也有问题:1,过将来的生日,“预支”的结果、留给将来呼应的后招似乎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2,接连过的生日的质量难免草率,参与者多半觉得好玩,这可能是应该把握而不是放任的东西,加强这种类似狂欢的荒诞感。

这批作品很多都可以看出概念艺术的巨大影响,同时由于展览的空间设定方式,在此基础上,整个展览的整体形成了一种力量。听说展览很快就撤掉——宾馆毕竟还是要做生意的,只是可能没有更多的广大人民群众知道消息,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新媒体和当代艺术,但是他们一定住过旅馆,而我相信只要是有这种经验的人,是一定会觉得新奇的。而这正是“场所精神”可以作为一个公共平台的基础所在,因这个场所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白立方,它有着别样的经历。

好,那么现在请回答:什么是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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