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海上列传

左:策展人Barbara London与南洋理工大学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Josie Browne; 右:策展人Milena Hoegsberg, Maria Lind, e-flux的Brian Kuan Wood, 策展人Tone Hansen与友人。

“历史并不是靠一点点被挖掘还原的,而是排山倒海向我们碾压而来。”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德国馆参展艺术家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在开幕期间某晚宴上如是说。虽然原本在谈论垃圾信息必然成为人类文明最庞大的文档,但我觉得这话也适用于威双本身。“全世界的未来”(All the World’s Futures)主题宏大,且以复数形式告诉我们这种 “未来” 的多重性。不过对于策展人奥奎·恩威佐(Okwui Enwezor)而言,“多重”在威尼斯向来是实实在在、避无可避的。主展136位艺术家、89个国家馆、44个平行展和无数外围;缓缓沦陷的城市中密布的小道和水路,历史时间和政治现实交错之下的当代艺术。奥奎所招唤的未来中必然游荡着历史的孤魂野鬼。

左:寺上美术馆馆长Kiki Liu及友人; 右:艺术家傅丹和MoMA的Jay Levenson。

六号下午抵达军械库(Arsenale)主展区时,已有大波穿戴考究的媒体人和艺术从业人士沐浴着阳光海雾向其他展场奔袭而去。对于如此大体量的主题展,三天的预览也只能是蜻蜓点水。入场处布鲁斯·瑙曼(Bruce Nauman)的霓虹灯拼字装置——“爱”,”人类”,”死”——定下了强烈的存在主义基调。史蒂夫·麦奎因(Steve McQueen)的新片《灰烬》(Ashes)将2002年拍摄过的一组的镜头反复重放: 肢体健美的格林纳达非裔少年Ashes在镜头前出航、嬉水,音轨中却是两位朋友在讲述他短暂一生的际遇和工匠砌筑墓碑吟歌下葬的过程。同一展区中还有艺术家曹斐的《La Town》, 静帧动画长片对爱与死提供了另一种诗意而荒诞的处理。本届双年展的展品标签内容极简,与上届密集的长标签形成鲜明对比。但展览中有大量非常具体的文化、事件、人物的指涉以及档案式叙事,缺乏必要的语境难免削弱了观展体验。

左: 021艺术博览会创办人周大为与M+美术馆策展人郑道炼; 右:冷林与M+美术馆策展人马容元。

走马观花未过半,巧遇曾助理策划伊斯坦布尔双年展的土耳其策展人Ceren Erdem与亚美尼亚裔黎巴嫩艺术家Haig Aivazian, 遂相约晚上去亚美尼亚国家馆开幕式。2015年时逢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百年,大众媒体——以及金·卡戴珊一家——几个月来的持续关注,土耳其政府和奥巴马等政要回避“屠杀”字眼的争议,为展览聚积了超越惯常政治语境的话题性。威双的国家馆向来与家国政治地缘纠缠不清——不论是利用、抗拒、搅局、投机。土耳其馆邀请了亚美尼亚裔的艺术家Sarkis (听说媒体稿里禁用屠杀字眼,即便威双这种左派小众的政治鲜少能撼动真正的国际权利结构),印度艺术家Shilpa Gupta和巴基斯坦艺术家Rashid Rana联手举办印巴馆,冰岛馆艺术家Christoph Büchel将威尼斯一座教堂违法地改为清真寺,当然还有被“殖民”的肯尼亚。

左: 艺术家Rainer Ganahl与Flash Art的程坦; 右:艺术家Haig Aivazian与策展人Ceren Erdem。

亚美尼亚馆位于威尼斯小岛San Lazarro,历史上本就是亚美尼亚移民和逃难者的庇护所。展览位于岛上的修道院,档案式的当代艺术作品与历史陈设有时难辨彼此。Sarkis在此展出了由超市购物车改造成的大型“册页”装置,每一帧硬壳白纸上都嵌着小型雕塑。人群聚在修道院的花园和海边聊天,其中有前段时间被暗杀的亚美尼亚记者的遗孀。Haig Aivazian坦言受邀参展时曾略有迟疑,因为几乎每一个因民族身份而起的展览都绕不过为“屠杀”定性正名的诉求,但他认为此次国家馆呈现出了政治执念外的美学层次。入夜后沿着运河返航,每个宫殿的立面都挂着大幅海报,每个屋顶露台上都充斥着酒精中浸淫的对话。

左:策展人Thomas Berghuis与友人;右: DSL收藏的Karen Levy和Dominique Levy。

次日我在花园(Giardini)展区赶上主题展特设剧场中的演出。四位歌剧演员表演完Olaf Nicolai的概念声音作品后,广受媒体关注的朗读全本《资本论》登场。在许多人的预期中,这种朗读可能是游击的,在花园或者展场中像一个“行为艺术”那样发生,而不是眼前舞台上在乐谱架前正襟危立的演员。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熟悉文档,朗读显得刻板造作;唯有马克思那种铿锵有力、富有煽动性的言论在我们充斥着“国际艺术英语”和政治僵局的时代中引发着尴尬的回响。导演Isaac Julien在场内逡巡,不时坐在剧场各个角落视察效果。听闻他几个月前前往香港讲座,反复感叹:这个地方太后殖民了!且不论策划、参与,乃至参观威双本身都是种种资本价值的体现(继而促成新的积累),对资本的论述和批判也从未像资本本身那样高效而富有创意地渗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离开剧场的过道上,一位观众(不知对什么)大声发表感叹:“也太能意淫了!”

左:新时线艺术中心负责人张庆红,策展人Rachel Rits-Volloch, David Elliott, 李振华及友人;右: Bank的马修和 Victoria Miro画廊的Simon Kirby。

同一天下午中国馆正式开幕,这个位于军械库最深处的国家馆从未像本届这样头脸齐整,由库哈斯团队担纲的布展没出现多频录像相接处都无法对对齐的情况,但场地面积划分、作品之间如何调节音量以凸显主次,谁的器械可以堆积在其他艺术家展出空间之类的决定,似乎鞭长莫及。陆扬新作《移动神佛》中穿戴密宗光环的人造神明在遍布基督教造像的威尼斯显得十分欢乐。展厅外处女花园的草地上聚集着一茬茬20多岁藏家的新鲜面孔。当晚参加主题馆的艺术家邱志杰又在圣马可广场花神咖啡馆揭开独立项目,篆刻在四壁的名篇名句只有在镜像中才能通读;隔岸的San Giorgio岛上无数个平行展开幕中则是刘小东绘画摄影回顾。在摆放酒食的长桌旁,宋冬热情地推荐起哪些是肉哪些是菜,随后与弗兰德斯馆策展人Hans de Wolf讲起断指求法的禅宗故事。不少艺术家接下来都在周边城市或国家有着大大小小的展览或讲学项目,想来申根区国家之间通行便利、欧元走低,也是资本的一种馈赠。

左:Artobserved的Michael Bisordi和艺术家Sophie Kitching; 右:主题馆参展艺术家Naeem Mohaiemen和策展人Leeza Ahmady 。

八日中午都爹利会馆老板Alan Lo在Morosini宫殿以港式早茶待客,隔壁空间中杨天娜策划了包含不少早期影像作品的阳江组特展。郑国谷蹲在前日完成的由牙签剩羹覆盖的书法作品前,深情回忆起阳江流浪汉“我老师”可以吃霉物而不生病的传奇: “达摩被毒了六次都没死,我们吃点发霉的馒头应该也没事。” 狭长的Giudecca岛上晚宴沿河星布,M+美术馆在最东端的酒店为香港馆艺术家曾建华设宴。基金会、藏家、策展人、艺术家,谁赞助了谁的哪个项目,谁又要与谁合作,听起来似乎与项目结果本身一样精彩。许多藏家和私人机构都在招兵买马; ART021创建人之一周大为认为目前合适的人才、场地依然难寻,国内大多数公私艺术机构空间的利用方式依然十分受限。入夜后下届柏林双年展的策展人DIS杂志在Westin的沿河露台上举办派对,美丽而身无长物年轻艺术家们在舞池和吧台边像鱼一样沸腾游弋,间或有零星细雨。不少人——如e-flux的主编之一Brian Kuan Wood——几小时后将搭乘飞机转战地球上别处的艺术地带。在一天马不停蹄的奔走看展,端着鸡尾酒说场面话,舞池里贴在耳边吼着交流之后,所有人精神竟依然是亢奋的。

左:艺术新闻的叶滢,ART021创始人应青蓝和周大为; 右:艺术家陈再炎,郑国谷与杨诘苍。

九日起威双对公众开幕,预展的人群潮水般退散,而留下的则终于能够安静地吸收展览中过量的信息及能量。在军械库的一个小放映厅里我碰到了纽约Hyperallergic网志主编、碰巧也是亚美尼亚裔的Hrag Vartanian。谈及策展政治性时,Hrag倒不认为政治正确的矫枉过正是太大的问题,毕竟在许多遗留问题上公正远未到来。而Frieze编辑之一、武汉艺术总站馆长秦思源则认为 “不是不可以做政治的、人类学的艺术或者展览,但是呈现方式、完成度上是可以更讲究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奥奎的巴黎三年展做的更好。” 下午我们前往艺术家傅丹在海关大楼展策划的口碑展览“滑舌”(Slip of the Tongue),呈现上有一种不同于主题展和国家馆的迷人气质。这也许不仅因为作品之间有更多的喘息空间、更多隐而不发的对话,或是看到Nancy Spero早期受密教和埃及美学观念影响下的作品,而是另一种对群展和主题的诠释方式。“它是一种更接近信仰方式的艺术。”

左:艺术家刘小东及女儿刘娃,林冠基金会张晓华, Massimo de Carlo的Laura Ravelli; 右:艺术家邱志杰。

左:Intelligence Squared的Yana Peel, 艺评人Barbara Pollack和Stephen Peel;右:M+美术馆总策展人Lars Nittve, K11 艺术基金会创办人郑志刚及友人。

左: 艺术家曹斐; 右: 艺术家陆扬与Kumpei Miyata。

左:艺术家宋冬与策展人Hans de Wolf; 右:艺术家徐冰与友人。

左: 艺术家郑国谷与策展人杨天娜; 右:都爹利会馆的Alan 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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