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李景湖

李景湖,“久别重逢”,2018,展览现场.

李景湖目前工作和生活于广东东莞,其最新个展“久别重逢”呈现了艺术家近期创作的系列装置与绘画作品。展览中,李景湖充分回应了珠三角地区特殊的社会与经济环境,在将“现成品”概念本土化的同时,不断延展自身对于物件及其与人的情感关联的思考。在这篇访谈中,他深入解读了本次个展,并分享了东莞独立艺术空间的发展情况,尤其是“石米空间”创建以来的经验。本次展览将在东莞会合点当代艺术空间持续到6月23日。

严格意义上,这次“久别重逢”是2009年我在深圳的个展“一天”的延续。我的思路也没有变:创作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解决我自身对于生活以及个人经历的一些疑惑,或者说通过作品解答一些对我造成困扰的问题,因此在整个脉络上是连续的,只是这种情绪或思考与我回到东莞近十年以来的体会有着直接关联。

比如“流水”系列,就是以用作栏杆的不锈钢管做成像瀑布的形状,其来源便是一种日常经验:栏杆在规范着我们,人如同水一般在这些栏杆中流动,其流向受到诸多限制,甚至处于被动与无奈之中。“铁丝网”也与此相关:它既限制我们,又保护我们,而我把铁丝网做成“窗帘”——窗帘在这里有“家”的暗示——其实在表达“家”一方面保护着你,一方面又是你的束缚,一种矛盾的中间状态。“指甲油”绘画放置在窗帘“之外”,这里的女性意味也许象征着来自过去的自由自在、浪漫回忆抑或外界的诱惑。

《栖息》(2018)是用家具的部件构成的一个既像动物又像植物的“雕塑”——作为日常生活中身体接触最多的物品,家具多少沾染了人性的成分,使得它像一个有生命的、有机的物体;手机与我们的关系同样很密切,差不多已经是我们的一个器官或分身,寄托着我们与他人的沟通与情感交流,因此家具上的三部手机可以视为三个家庭成员。我把手机设计成在循环歌唱的小鸟,就仿佛每个人内心的状态,既向往自由又很脆弱。那件路灯的作品叫《回家》(2018)。路灯很多时候是回家路上唯一陪伴你的“人”,进而你会想象家里也有人在这样等待着你。因为灯罩的形状有点像脸,所以我就用亚克力把它做成了人的面孔,或者说“神像”——让你一直感到安全与受庇护。最后的系列叫做“爱人”,圆盘上的圈痕好似每个人情感的涟漪,在生命里一重重扩散。这些金属制品都是在东莞附近的工厂制作的,我听那里的老板谈起过,厂里的年轻男女工人萍水相逢,迅速地坠入爱河又迅速地分手,这些在生命当中曾经发生过的感情很快地出现又很快地消失,“爱人”仅仅如同生活的一段波纹——我想用这种方式把这些易逝的东西保存下来。

创作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有感而发。身边日常接触的这些“现成品”可以给你直接的触动,与你有直接的交流,慢慢生发出情感与经验。很多东西都是历经了五年、十年的积累,直到某一天它突然间“啪”的一下子变成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作品。

“石米空间”的庭院.

我最近几年参与到东莞一些当代艺术空间的筹备与创立中,但我一直认为东莞不需要当代艺术,也不需要这方面的推手。我想做的事其实是借由当代艺术的“名义”,参与到东莞周围的不同人群与社会不同的层面中去,通过这些活动与东莞的现实发生关系,而这反过来也会对创作产生影响——换句话说,是当代艺术需要东莞。东莞本身是一个特殊的结点:它处于珠三角的中心,距离广州、深圳以及香港大致都是一个小时的路程;“改革开放”这四十年来,它从一个农业城镇突然变成了“世界工厂”,以及全球化中很重要的一站,这种极速的发展使它成为这四十年历史最为浓缩的印证,每个阶段的“证物”都得到了相对完整的保留。对于艺术创作来说,这个地方拥有着很多异常完整的素材——从农业到工业,从工业到后工业,再到正在迅猛发展的人工智能,这些转型都在东莞留下了相应的痕迹。但目前还没有人真正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

创立“石米空间”的出发点正在于此。我们希望借助这个空间汇聚起更多的艺术家、策展人以及学者,让他们了解东莞,并能通过进一步的工作挖掘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空间所在地原来是八十年代东莞最早的“自建房”,这个时期的房屋全凭屋主的趣味建造,因为缺乏统一的规划反而拥有了各自的风格,可以说代表了广东以及东莞当时的建筑面貌。后来年轻人慢慢的迁移出去,它又变成了老人居住的区域。石米这座独栋建筑其实是我们联合创办人家里的老宅,整体分为三层,一楼作为展厅与社交区,二楼是居住与生活区,三楼则用作艺术家的工作室,并拥有一座庭院。

2017年,来石米空间驻留的几乎都是艺术家:刘窗、王卫、何颖宜(Rania Ho)、刘辛夷以及Amy Lien & Enzo Camacho。2018年我们邀请了两位香港的年轻策展人陈立和武漠作为空间近期的项目主持,以及北京的艺术家黄静远与写作者和文朝。我们目前正在讨论下半年的工作模式,可能会采取策展人与艺术家以“小组”形式共同进驻的方法。项目开启的一年时间里,给予我最大触动的是那些来自外地的艺术家,他们把一些我天天面对却没有任何想法的素材变成了作品,让我重新从另外一个角度打量现实;另一方面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从中发现新元素时的兴奋——我觉得这是一种很良性的互动。至于独立空间的经验,我觉得“欠缺”也许是一件好事,我们恰恰需要更多人提出他们的意见,更多人前来参与,把石米空间变成艺术圈共同关注的项目,通过大家的扶持来帮助它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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