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阮俊

阮俊,《团结之罪》,2020,DCP,彩色有声,时长71分钟. 图为Treasure Omorowa.

阮俊(Tuan Andrew Nguyen)近年来混合的影像作品如同魔咒,总能唤起辗转流离的民族记忆,其层层叠加的叙事无论对于片中人物,还是观众而言都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魅力。阮俊的新作《团结之罪》(Crimes of Solidarity)于10月初在法国马赛第十三届宣言展(Manifesta)上首次亮相。这一巡游于欧洲各国不同城市的双年展(本届举办城市为马赛)刚刚结束了其前后为期六周、覆盖多个地标性场所的开幕,所有展场将开放至11月29日。《团结之罪》是艺术家与马赛圣瑞斯特占屋(Saint-Just Squat)的寻求庇护者们远程合作完成的作品,既体现了本届宣言展以社群为中心的策划理念,也代表了现居西贡的阮俊长期以来(无论是作为个体艺术家,还是作为螺旋桨艺术小组的联合创始人)的实践原则。本文中,阮俊讨论了他在此次宣言展上的委托创作:借助脚本设定并被(错误)记忆的语言,艺术家完成了一次现场表演和录像摄制,戏剧化地凸显出内在于故事叙述、文献记录,以及好客与善意之中的伦理矛盾。

“团结之罪”是法国的社会活动家们提出的一种说法,指法国国内那些将帮助基本权利被剥夺的移民、难民、寻求庇护者的民间行为判定为违法的法律条款。目前,法国约半数的寻求庇护者仍然无家可归,尽管法律规定政府有义务为他们提供临时居所。2019年11月,我刚开始计划这件作品的时候,有两百多移民住在圣瑞斯特占屋,这是一幢马赛教区名下的三层建筑,也是马赛城内最大的无证移民聚居地。去年冬天,他们被勒令必须于2020年2月之前搬出去。原本的想法是我们利用宣言展跟市内政治之间的关系,通过把圣瑞斯特占屋变成拍摄和展览场地,将其使用期限延长到至少双年展结束。后来疫情爆发,今年6月,占屋发生火灾,烧毁了所有财产,住户也散落到马赛及其周边地区各处。到最后,我只能在西贡跟所有人远程工作。

《团结之罪》的脚本源于我跟有兴趣参与项目的占屋住客们的对话,他们大多是尼日利亚人。我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想跟我或者更广大观众分享的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在Skype上的长时间讨论,我把这些讨论都录了下来而且整理成非常详细的笔记。我们把这些内容都编织到了作品里,在拍摄脚本里的场景时,我和我的摄影师Son Doan决定还是用人像模式,突出人的身体。在马赛音乐学院的新场地拍摄舞台表演时,我们也沿用了这种宽高比。

主流媒体和当代艺术对移民和难民的表征往往倾向于将其刻画为无声的主体。我想批判性地调动这种缺席及其修辞手法,同时邀请眼前这个具体的社群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和反神话。Sharon Omoreuyi读了写给2033年将满十八岁的儿子Marvelous的一封信。Blessing Yacoubou不好意思在镜头前谈论她的子女,转而选择在朱利安街(Cours Julien)唱了一首民谣。出场人物也会彼此问起影片拍摄进行得如何,讨论知识产权合同和活动内容。Sekou Fofana提到导演如何想让他担任执行制片。我希望这种自我指涉能够质疑关于到底是谁在讲谁的故事的种种预设,同时强调我自身以及观众在双年展语境下传播和消费此类故事时的共谋角色。

在音乐学院的现场表演期间,影片的对话部分做了静音处理,只能听到片中的音乐和音效。参与者要根据自己的记忆尝试着重新为屏幕上的自己配音。这是对声音的寻回,以及对现场发声的身体存在的强调。但我同时也对如何能够抛出一个人的声音这件事感兴趣,如果操作得当,口技模仿中的失误和同步都可以变成某种魔法。你同时是具身的和非具身的,占据多个空间,覆盖现在、过去,甚至未来等多重时态。既然宣言展的表演已经发生,录像的行为就变成对某件业已发生的事情的排演。讲故事可以是一种关怀的形式,传递和记忆的形式,但它同时也可以是一种协商,或一次试镜。在开场部分,一名移民管理员问其中一位表演者Treasure Omorowa:“你的故事是从哪儿买的?”在法律装置里,寻求庇护者们的故事常常被视为一个重视对无国籍的浪漫化理解的叙事经济中的流通货币。我想处理这个问题,同时让参与者的故事牢牢扎根于跨越时间的抵抗和团结行为中。

译/ 卞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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