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洁丝米亚·辛比克

洁丝米亚·辛比克,《礼物》,2021,4K三频录像,彩色,有声,23分43秒.

洁丝米亚·辛比克(Jasmina Cibic)通过她的电影、装置和物件揭开了霸权的面纱,暴露出创造并维系政治权威的行为公式和意识形态。辛比克最近的展览最惠国待遇Most Favoured Nation)于55日至612日在萨尔茨堡现代博物馆展出,在其中一件主要的装置作品中,艺术家探讨了欧洲风雨飘摇的状态。

1920年,在一战带来的冲击下,萨尔茨堡决心将人文主义带回一个已经彻底被亵渎了的欧洲——无论是社会的,经济的,还是政治上的。萨尔茨堡节(Salzburg Festival)的创办就是为了提出一种论点,即,高雅艺术(high culture)可以成为人类痛苦的解药。我的创作一向力图探索艺术和文化是如何被用作政治和国家权力工具的,所以在萨尔茨堡当代博物馆的展览有着特殊的意义。对我来说,聚焦欧洲当下的种种危机,以及意识形态对文化的不断绑架尤为重要。

进入展览后你看到的第一件作品是《最惠国待遇》(Most Favoured Nation,2022):这件雕塑是用来自萨尔茨堡山一家大理石工厂的边角料制成的。我和萨尔茨堡生物大学以及法国的香水师合作,用不同品种的玫瑰的提取物制作了一种香氛,这些玫瑰都是以欧洲计划的各位“国父”命名的:亚历山德罗·佩尔蒂尼(Sandro Pertini),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夏尔·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它们甜美的香气和坚硬、带着湿气的土壤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将虚空画(vanitas)的概念转译为气味。

洁丝米亚·辛比克,《Nada:第二幕》,2017,单频高清录像,彩色,有声,13分01秒.

我们在布展的时候,乌克兰战争爆发了。我记得和策展人玛丽亚娜·施耐德(Marijana Schneider)聊起我们应该如何回应。当然了,我们每天都在密切地关注新闻,但同时我们也在观察艺术界的反应,包括支持乌克兰艺术家的募资活动和对俄罗斯艺术家的孤立,不管他们的政治立场如何。

艺术界可以如此扭曲。它可以期待甚至要求艺术家使用以及滥用危机。我本人来自前南斯拉夫,我们经历了1990年代巴尔干战争后的这种现象。接下来是什么呢?一些以巴尔干地区的伤痛为题的展览陆续展开了,比如哈罗德·塞曼(Harald Szeemann)于2003年策划的“血与蜜——巴尔干的未来”(Blood & Honey – Future’s in the Balkans)。就在斯洛文尼亚加入欧盟前,我前往金匠学院学习,这个学院以将地缘政治作为一种激起“他者性”的“方法”著称,而西方的系统极度喜爱这个。这段经历让我开始抵抗成为这类“文化生产”形式中的棋子。我决定尝试提高这种游戏的难度。

我为2013年威尼斯双年展斯洛文尼亚馆创作了一件沉浸式装置,其中墙纸的图样是一种斯洛文尼亚土生的甲虫。这种甲虫是一个业余昆虫学家在1937年发现的,他将其命名为希特勒,因为科学上的这些名字是无法更改的,所以这种虫子到现在还是叫做希特勒。我把从斯洛文尼亚议会借来的那些平日挂在政客们身后的绘画挂在了这种希特勒甲虫墙纸前。这个项目的关键点在于“借”这个动作,这让议会进行了一次特殊议程讨论。这或许是我说的双重游戏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其中艺术和文化进入了权力的空间,而在日常情况下,权力是将我们作为软实力配方里的调剂品和吉祥物。

洁丝米亚·辛比克,“最惠国待遇”,2022,展览现场. 摄影:Rainer Iglar.

当我在联合国图书和档案馆为我的短片《礼物》(The Gift,2021)查阅资料时,我发现了1930年代献给国联(League of Nations)的两类捐赠物:一是给国联设计的旗帜,二是为了国联的仪式和活动而做的编曲。但这些东西都没有被采纳,因为领导层太害怕出现一个由某个“德国”艺术家或者“法国”艺术家或者“某国”艺术家创造的标志物了。这些曲子不是赞美诗就是进行曲:赞美诗用来宣布一个新的民族国家的诞生而进行曲则适用于这个民族国家参加战争时的情境。虽然国联总部在二战期间关门了,但作曲家们还是持续地为这个失败的联盟、这个“国家宫殿”寄来自己的礼物。这是一个很强的隐喻,我觉得有必要再次激活它。

我在为自己于2021年在波兰罗兹举办的展览做准备时,策展人阿涅斯卡·宾德勒(Agnieszka Pindera)介绍我认识了芭芭拉·肯加·玛朱斯卡(Barbara Kinga Majewska),一位杰出的波兰艺术家和作曲家。我们开始翻阅这些曲谱,想从中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我们发现了一份野心勃勃的大型交响乐曲谱,但其中有六行是空白的,而在曲谱中后段出现了一小段褪色的、手写的旋律。这可是捐赠品,什么人会送出一份未完成的礼物呢?但这份简洁优美的旋律没有任何笔记,也没有任何交待其动机的记录。这简直像是鬼魂的声音。

有趣的现象是,所有这些老殖民欧洲国家建设的话语里都没有女性的声音(至少没有记录)。即便是在南斯拉夫的档案里,如果有女性在场,哪怕她是个部长,你也不会看到她的名字,只会说“一位女性说道”。我们决定在这个乐谱中找回遗失的女性的声音。

萨尔茨堡可以说是国际歌剧之都,拥有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学校之一,所以选择和未来将占据欧洲舞台的这些女性声音合作就非常顺理成章了。芭芭拉根据我们的鬼魂之声创作了三段女高音唱腔,我撰写了歌词,加入了一些《最惠国待遇》条款的内容——这是二战后取代基于国力强弱的国际交易权利的一项协议。我对这些条款很感兴趣,因为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很多历史上的例子——文化是如何在国际冲突中被用作意识形态塑造的工具的。我们现在面临的又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世界,其中文化即便不是被取消,也在重新发明政治叙事的过程中被严重地工具化了。

译/ 卞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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