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化如蚕蠋，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泉；变化无日，上下无时，谓之神。”中国古代神话中“龙”的形象是王水（WangShui）于柏林Julia Stoschek Berlin（JSC）个展的一条主线。走进第一个空间，观众会被三面完整明亮的投影墙所包围，进入一个半沉浸式的场域。该场域正中央悬挂着一件银色装置，宛如一个精心设计的生存环境，若干蠕动的蚕在这块由各种廉价人造卫浴产品、不规则框架以及半透明玻璃石搭建的栖息地里进食、活动、排泄，缓慢地等待着它们蜕变的一刻。墙面上的投射其实是这个栖息地的实时画面，蚕形态转变的每一个细节都因此被过度放大，观众也会于其中意外发现自己的身影。在这件直播影像装置《尽明园》（Gardens of Perfect Exposure, 2018）中，艺术家试图将古老的文化隐喻与当代的物质现实相连接：柔软的有机体与冰冷的工业物件被组装为某种临时的“共同体”，而透过直播的形式，自然与非自然、生命与技术之间的冲突暴露了出来，权力与文化关系得以被整合入一个全新的媒介生态系统中。

首先以“蚕”的面貌出现的“龙”到第三个空间又化身为一架无人机，缓慢地靠近中国南部滨海地区一座摩天大楼的中空部分，并穿过“龙门”，飞向大海。这件单频道录像《口中溢出一河的高档家居用品》（From Its Mouth Came a River of High-End Residential Appliances, 2018）将关于风水的讨论置于其核心，并由此衍生出事关身份认同与族裔流散（diaspora）的想象。不过我们需要关注的是无人机的高清视角，其“非人”的视觉性反转了这一中国文化符号的语境，抑或赋予其某种“中华未来主义”的视野，将之从西方式中国故事过于陈旧的程式中拖拽回来，恢复了其神秘与玄妙的质地。

《脆弱珍珠》（Weak Pearl, 2019）看似跳出了关于半人半兽的“神”及其“变形”的叙述。艺术家利用半透明的LED元件创造出一块柔性的屏幕，迷离的灯光吸引着所有人向其靠近；但画面却因观看距离的变化摇曳不定，清晰又模糊，存在又消失。这种技术的主要应用领域是都市的天际线广告牌，然而在此处，其制造景观的功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型数字影像的物质性。瀑布状的影像呈现出软体动物般光怪陆离的机体形态，它们由像素点构成，其生命的活性全然来源于新型材料的仿生能力——艺术家以这种方式完成了整个展览的意义闭环：被媒介化的真实生物（蚕）与存活于媒介中的虚拟生物共同登场，一切存在物都处于生命与非生命、文化与技术间的模糊地带。

区别于西方语境式的异域风情（exoticism），王水此次个展沉浸在一种隐隐压迫的气氛中。艺术家试图综合诸多关于神话、技术、物质与万物有灵论的思考，创造出了某种针对中国文化的别样表述。不过，这种表达背后究竟是一种对西方凝视的反抗，抑或是西方叙事的另类延续？若借用杜波伊斯（W.E.B Du Bois）关于身份认同双重性（double-consciousness）的讨论——这是两种灵魂，两种思想，他们互相较量，他们互相撕扯。

文／ 付丛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