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梁远苇,“梁远苇”展览现场,2022.

北京

梁远苇

北京公社|Beijing Commune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内
2022.06.24 - 2022.08.06

生锈的弹簧床垫骨架悬空挂在展厅,梁远苇的新作被固定在它们的两侧,以及周围墙上。骨架的锈色与剥去了墙皮的电子工厂改建的展厅墙面,在视觉上与作品构成了同一部奏鸣曲的不同乐章。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纸上木炭的几张“造法”(艺术家自造的词,借用北宋年间编纂的建筑工程规范书《营造法式》的说法,既意指结构,也暗示法则)。画面中的形象如“气”般流动,其间的韵律感令人回想起梁远苇曾以大批量生产的花布图样为对象进行创作,以克制的笔法耐心地反复描摹可复制的工业花朵。于那批早期画作中,我们能看到画者自身的抽离,如梁远苇在最近一场论坛中自我剖析时所言,彼时她画画太理性,在2010年个展“金色笔记”之后,她把弹簧床垫的骨架直接挂上墙,并称其为《一件绘画》(2011),试图用这个略显“暴力”的手段,来挑衅自己绘画的意图。

十年后,在此次以她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展作品中,我们看到,画者自身的身影开始显现。动作与动作之间,观看和沉思的空隙似乎被故意挤压,追问自身意图的姿态越来越少,而更多是借由身体的行动,直接驱使画笔进行开合度更大的起承转合。所画之物——俯身拾得的日常物——逐渐隐形;重复中的推进——一种过程性的身体能量——逐渐由幕后移至台前。无论是若干“习作”系列中的色彩和材料实验,还是“造法”系列里如螺纹、如星云、甚至如内脏蠕动的弧线,或者“2017”系列如漆器般坚硬的质感,都在缜密的构图里注入了某种张力,凸显了绘画中动作(行动)的重要性。

观画,我们看到艺术家的手部动作,伴随着矛盾的身体亦步亦趋。时间线稍稍往前,2004-2006年间,梁远苇每天用打字机在一节卫生纸上打出“umustbestrong”这一短语44遍,持续两年,打完了两卷卫生纸。她将这段时间描述为一段犹疑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作为职业艺术家而生活。这段经历清晰地展示了梁的矛盾来源于女性缺席的身体——我们的身体不是我们的——它里面住着生活的事无巨细,被矛盾和挣扎占领,幽灵在其中窃窃私语,在梦境和现实间反复横跳。而这一次,画笔成了梁的抓地力,生活的风暴被铺陈、被展示出来。费兰特(Elena Ferrante)形容这种现代女性的痛苦“是因为她们需要和自己的根源、出身,和之前古老的女性形象进行清算。”梁远苇也有过类似的表达:“虽然(勘玉钏)是已经过去了百年的古老戏码,但我深知封建悲剧性的人格并没有在我这个中国女性的基因里真正消失。我需要永远借各种机会提醒自己,不要去重启这一部分的基因。”

在世界堆建的表皮里行动的人(生活何尝不是一项行动),在意识到真实身体的缺席之后,重建才得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