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郝敬班,《我不会跳舞》,2015,四频录像,高清,彩色/黑白,有声,34分02秒.

北京

新倾向:郝敬班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UCCA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 4号路
2016.06.09 - 2016.08.07

在《你在那儿,当时怎么样?》(2016)的结尾处,工厂的嘈杂与人声的旁白都已消退,银幕上只剩下一双抚摸矿石的手。被把玩的矿石在极具塑形感的光线下呈现出工艺品式的光泽,然而在这层光泽掩映下的则是“不可见力量的慑人阴影”(the awful shadow of some unseen power,雪莱),那种史前物质特有的宇宙气息,神秘且令人不安。回返至影片的整体格局中,你会察觉这是“历史”与“物”对峙的时刻:矿石这样的原料,作为一种超级客体(hyperobject),整个现代文明的物质基础,其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对于人类社会总体的、历史化的结构与整合。列宁在1910年一篇题为《“有保留”的英雄们》的文中提及:“当前的任务是,即使在最困难的条件下,也要挖矿石,炼生铁,铸造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以及与这一世界观相适应的上层建筑的纯钢。”物,历史唯物主义意识形态,工业景观,以及娓娓道来的“体制”史与家族史,甚至那双带有情感温度的手,都似乎在此画面中汇聚为诸多可逆推展开的支线,抑或“记忆”回到了某个原点,一切皆可重拾、抚平、归零,进而地质年代与个体的时间切片达成了一种动人的共同状态。

郝敬班在本次展览中呈现了一则关于“并非‘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的当代文献,透过电影的历史性(historicity)进行的写作赋予了某些动作或场景以庄重、浑厚的能量。但艺术家并不急于为历史付诸“形式”,而是缓慢的借由镜头与其周旋,展开复杂的间奏与变奏——在整场展览缓慢的推进中我们几乎可以目睹“形式”逐渐“占领”历史,超越其“意图”、“指向”并最终合二为一的进程。对舞厅的考古其实是对于“动作”的考古:《我不会跳舞》(2015)中的四块屏幕,将语言、身体与档案影像置于“视觉手风琴”(visual accordion)式的韵律中,然而演奏的却不是一出快速的“曲目”,艺术家没有执着于建立起图像间瞬时的隐喻关联——调度在此是“抒情”的,是“证词”(无论来自采访中的追忆还是其他电影)与其他“证词”的共处,是“动作”在其他“动作”的间歇舒展自身而形成的“停顿”,是时长不同的段落在消逝与持留的变化间凝结成的晶体。因此交际舞开始具备了一种时间性的本质,如同针对历史记忆的某种特殊操作——《青春之歌》中的白杨,《英雄虎胆》中的王晓棠与于洋,家用录影带中的莫名人士,或者艺术家拍摄的“正在发生”的舞会,他们被从不同的历史地层中拷掘出来,在蒙太奇时空内的遭遇仿佛一场幽灵间的聚会。这是一种鲜活的鬼影,影像从这些舞蹈者的肉体内部生发出来,与失落的记忆从这些肉体中被寻回几乎是同一过程。

《下午场》(2013)与《保重。哈伦》(2016)则是展览内的两首“挽歌”,她们并非关于寻回,而事关再次“散失”。“下午场”是一个临时的时刻,临时到难以判定她发生的确切时间,同时又似乎是为忧伤或无所事事者搭建的舞台,人们以涣散的姿态运动着。艺术家用不同焦距和景深反复刻画着他们,捕捉到的恰好是某些隐匿的情绪或欲望被消磨的瞬间,这些人与寥落、艳俗的灯光或斑驳的墙壁一般,作为舞厅肌理的自然成分,似乎在幽深的午后逐渐转变为镜头光晕中拖逸的尘埃。而为纪念法洛基(Harun Farocki)而创作的《保重。哈伦》则类似一封录像-信(video letter) ,以去世艺术家所钟爱的视觉主题与方法向逝者表达哀悼与缅怀——在展览的末端,与其他作品操着不同的语气,仅仅是为了在结尾处奉上余味绵长的一句表白,也许亦是为了不可忘记或持续等待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