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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诺·佩库鲁,《磨损的部分》,2019,录像,黑白有声,时长3分18秒.

泽诺·佩库鲁(Zeyno Pekünlü)

泽诺·佩库鲁,《磨损的部分》,2019,录像,黑白有声,时长3分18秒.

去年冬天,土耳其艺术家巴努·钦内图(Banu Cennetoğlu)在纽约雕塑中心的中期回顾展上展出了一部长达128小时的影像作品,将过去十二年储存在她各种相机、手机、电脑和硬盘里的所有数码材料全部收录在内。这种从文献记录的角度切入土耳其动荡局势下日常生活的做法同样见于比钦内图小十岁的土耳其艺术家泽诺·佩库鲁(Zeyno Pekünlü)的表演美学中。佩库鲁在伊斯坦布尔的最新展览也是围绕一幅大型影像画布展开:9个小时长的《工作》(İş;展览中所有作品均创作于2019年)描绘了她平常一天的生活。

一台灰色沙发前放一个等离子投影,邀请观众去完整地体验佩库鲁工作的一天。由艺术家苹果电脑内置摄像头拍摄的影像酷似YouTube上的vlog,而影像的全部内容只是艺术家阅读互联网上的信息,她的喃喃低语,以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述说自己心中所想。她以冷漠疏离的态度回应各种新闻报道、Facebook评论、工作邮件,和WhatsApp消息。录像静止的画框显示,背景里除了一扇门和墙上一张版画以外空无一物。世界通过一个固定的屏幕来到她眼前,而这些碎片化的数字信息吞没了她。

佩库鲁的展示癖背后是数字监控的阴影。在我们看到的镜头里,艺术家假装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拍,但她焦虑的动作暗示着她内心的怀疑:作为一名以表演讲座著称的艺术家,佩库鲁非常微妙地传达出了这种困惑的心理状态。她早期的一件录像装置《在所有可能性的边缘》(At the Edge of All Possibilities, 2014)受本雅明的文章《讲故事的人》(The Storyteller,1936)启发,也涉及到类似的焦虑情绪;在该作品中,佩库鲁坐在自己的苹果电脑前,按时间顺序记录2013年环保主义者们在伊斯坦布尔盖齐公园(Gezi Park)组织的所有抗议活动。而在《工作》中,佩库鲁通过让人担忧的新闻报道以及同行们关心的邮件,刻画出了最近弥漫在土耳其艺术家心中的新的不安。2019年早些时候,土耳其一家法院受理了对商人/慈善家奥斯曼·卡瓦拉(Osman Kavala)的指控,卡瓦拉一年多前已经因为资助盖齐广场抗议被逮捕,法院还透露包括佩库鲁在内的伊斯坦布尔艺术界人士已经处于情报机构的监听、监视之下。随着夜幕降临,《工作》也告一段落,佩库鲁被屏幕荧光照亮的脸显得异常疲惫;一天结束,最后并无任何情感宣泄。西西弗斯式的倦怠和奥威尔式的焦虑第二天早上又将重启。

《磨损的部分》(Yıpranan Yer)是一段3分钟长的影像拼贴,素材都取自土耳其情节电影的经典之作,同样反思了过度劳作带来的消耗。伊斯坦布尔街巷、建筑,以及土耳其演员和他们表演的喜怒哀乐被快速跳接成不断变化的蒙太奇影像片段,让人想起克里斯蒂安·马克雷(Christian Marclay)在《时钟》(The Clock, 2010)里用时间性所做的实验。此外,《磨损的部分》还调用了电影胶片的物质性:通过凸显原片的磨损和破裂——指纹、尘土,以及赛璐珞胶片上多年积累下来的划痕——这件影像作品探讨了艺术品的复制对于其自身形态带来的影响。最后,《磨损的部分》检视了机械复制时代的集体记忆。这些老电影记录下的伊斯坦布尔已经不复存在;承载其影像再现的旧胶片也在慢慢消失。如同本雅明笔下讲故事的人,佩库鲁通过两件截然不同但具有同等知识分量的作品,唤醒了那个过去,以及她在土耳其晦暗的当下所占据的脆弱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