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19年11月

时尚

安妮卡·伊(Anicka Yi)的《传记》(Biography)

安妮卡·伊的”传记“香水系列,2019;从左至右:激进的绝望,重信之暮光和超越肤色.

艺术界和时尚界都有赖神话去赋予它们的产品以意义,此类“神话化”最好的例子莫过于香水的营销。当然了,首先是大手笔的广告。但是神话还进一步体现在产品的“调性”(notes)里——柑橘、风铃草、焦糖——这些气味常常都是合成的,而不是从实物提取的精华。评论往往追随气味诱发的记忆,用体验来描述香氛——“如同暗夜中盛放的烟花”,“好似一则你无法忆起但令人愉快的消息”——用到的组合形容词包括“暖木调”,“明亮的香皂味”,或者“汽油和紫罗兰”。另一方面,艺术评论则对材料和媒介看似严谨的语言不离不弃,先交代完这些,才开始不遗余力地评论起某个展览“处理”、“探索”或者“思考”的是哪些普遍性问题。

安妮卡·伊(Anicka Yi)最近的项目《传记》(Biography)既是艺术也是香水,所以或许可以分开评论。《传记》可以被解释成各种东西,但基本上它是一个三款中性香水构成的系列,从这个月起就开始在纽约和洛杉矶的Dover Street Market随着Comme des Garçons香水系列限量出售,整个展陈囊括了“微生物、昆虫、工业和所有的人类。”

每种气味都宜人但又复杂,跟一切的设计师香水一样层次丰富。(实际上,伊在2000年初的时候差点去香水学校学习,这次她是和法国香水设计师Barnabé Fillion一起在他的实验室进行的研发。)“激进的绝望”(Radical Hopelessness,香调包括粉胡椒、刺柏、小豆蔻、鸢尾、欧白芷根、檀木、广藿香)的灵感据说来自埃及第二位女法老哈特谢普苏特,她一直打扮成男性以保全自己的王位。“重信之暮光”(Shigenobu Twilight,香调包括雪松、柚子、紫苏、黑胡椒、百里香和乳香)是致敬日本赤军创建者重信房子(Fusako Shigenobu),她曾被驱逐至黎巴嫩,常常着男装作为掩护。“超越肤色”(Beyond Skin,香调包括麂皮、末药、吲哚、玫瑰、麝香、小茴香、丁香和红藻)——或者按伊的说法,“AI那个”——代表着一个由工程师设计出来的虚构的新女性。艺术家说这款闻起来有点像是烧焦的塑料。伊在一面墙尺寸的亚克力架子上展示这些香水,这个架子有点类似日式的屏风,背景则是华丽和闪亮的。用来区别不同香氛的是透明树脂里镶嵌的昆虫类型:激进的绝望是苍蝇,重信之暮光是瓢虫,超越肤色是蚂蚁。

伊的创作一直都跟气味有很大关系,她在各个画廊里提取人体样本的气味。这些既诱人又刺鼻的气味来自她的培养皿,一个当代艺术版本的嗅觉屏幕(Smell-O-Vision)。这些气体颠覆了等级制度——无论是种族的、性别的还是所谓名声——提醒我们一个人的“自然”气味实际上取决于我们实用的食物是否健康,我们用的香皂气味是否合乎流行,我们有没有条件保持清洁——换句话说,也就是我们的阶级身份。虽然费洛蒙是先天决定的,但偏好却是后天建构起来的。香水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等化器,消除掉某一类变异微生物群的气味。

伊受到川久保玲的Comme des Garçons影响——Comme des Garçons之下有数百个不同的产品,其中包括“反香水”的Odeur 53,这款香水于1998年发布,香调包括“氧气、金属火花、风中晾晒衣服的气味、煤炭、沙丘、指甲油、纤维素、高山纯氧、烧焦橡胶和燃烧的石头”。 Odeur 53模拟的是当下渴望的气氛,而不是谁的过往追忆。

伊在自己的创作中想要实现的东西与之类似。她通过从日常和奢侈品中取其精华并且将之放置在一种1990年代极少主义风尚高度洁净的美学中(这种风尚着迷于一种实验室中未来人类的形象),从而创造出了一幅反映今日之混杂渴望、当代时代精神及其跨领域的多重能力的画面。艺术家2015年在MIT List视觉艺术中心举办了展览“安妮卡·伊:6,070,430K的电子口水”(Anicka Yi: 6,070,430K of Digital Spit),其中罗列的展览材料包括冰、玻璃珠、甘油皂、石灰岩、有机狗粮、防潮珠、Prada面霜、葡萄柚皮、塑料足部按摩器、鱼肝油胶囊、花生、珍珠、锯末、活蛾子、面团、一颗羊心、鹿尿、塑料心、蜂蜜、薯片、奇多碎、催产素、蜗牛、苔藓、橄榄油、瓷砖、花卉、面粉、人造树脂、面包糠、天妇罗鲜花、奶粉、抗抑郁药、棕榈树精油、去鳞海蝨、Teva鞋碎屑、韩国导热黏土、Swatch手表、手机信号干扰器、彩条哑铃、有色隐形眼镜、亚克力、棉质高领衫。

香水是所有这些有赖品牌推广的产品中最难以留存的,但也是人类对建立主体性的执着最真实的反映。它代表了人们创造出来用以区别自身与他者的众多层次中的一个因素——他者可能包括动物,特定的性别,特定的阶层,以及机器——使我们更接近一种或许是更为机械化的存在方式。“我们着迷于包装。我们着迷于叙事。”伊在她位于布鲁克林的实验室般的工作室里如此说道。

《传记》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列举了多性别生物体和表演的身份(performed identities)。如此一来,它投射出另外一个神话:主体性是可以购买的。因为通过拥抱人造物的范畴,伊所提出的并非未来——而正是当下。

娜塔莎·斯塔格是一位生活在纽约的写作者。

译/ 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