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22年4月

摘录:关于世界末日的真相

南·戈丁,《窗外的红色天空》,2000,喷墨打印,31 3⁄4 × 46 7⁄8".

Semiotext(e)出版社再版的库奇·穆勒(Cookie Mueller)文集《在漆成黑色的水池里趟过清澈的水》(Walking Through Clear Water in a Pool Painted Black)中有八篇之前未曾收录的作品,《关于世界末日的真相》就是其中之一。这篇辛辣的末日报道发自阴森晦暗的1980年代,故事发生在纽约市下东区某地。在这里,你最后会发现,真正的灾难是没有灾难——没有闪电,没有火光,只有失望,以及兴奋剂药效过去之后不可避免的情绪崩溃。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核战争了。最近它又开始占据各大新闻的头版,重新点燃了那种迅速倾斜的感觉,就好像我们的世界可以在一瞬间毁灭,而不用拖到几年或几十年后。不用瘟疫,不用恶化的气候灾害,只需某个人和一个按钮。我共情于乔安娜——穆勒这篇故事里的主人公——嗑药嗑嗨了的她全情投入地研究手里的地图,希望在上面找准一个点,做对一件事;希望通过这样做,她可以至少把生命最后的几秒时光攥在自己疲倦的手中。

穆勒是一位黄昏的缪斯,为她宣福的都是拥有特殊夜视能力的伟大创作者:南·戈丁(Nan Goldin),加里·印第安纳(Gary Indiana),约翰·沃特斯(John Waters)。但她的天才远远超出了她的形象本身,本月即将出版的《在漆成黑色的水池里趟过清澈的水》里的散文和故事证明了穆勒不动声色的魅力,也让我们得以领略她如何诡异地将眼前的末日转换成永恒的寓言。

—大卫·韦拉斯科(David Velasco)

一天深夜,乔安娜把她的两个孩子哄睡之后,在厨房餐桌前坐下,桌上放了一瓶人头马,一本《圣经》,一本星历表,一本地图册,一个计算器,七克可卡因。到上午十一点,经过无休无止的全面计算、破译、推演和解读,她得出结论:这一年的九月二日,也就是还有两天,世界将迎来末日。几乎无人能幸存。文明将被毁灭。地球大部分地区都将化为废墟或沉入水底。只有极少数地方可以逃脱这一不可避免的结局。

这在绘制月亮和行星轨迹的星历表上显示得明明白白。《圣经》的“启示录”里也有记载,再就是,计算器也不会说谎。她在地图册上圈出了末日降临时可以避难的安全地点。她知道自己对经纬度数据的使用是正确的。接着,她在地图上画出了每个安全点相交的线条,这些线条组成的符号和图像进一步证实了她的发现。

这不是神秘学。这是货真价实的白纸黑字。研究同样问题的科学家和物理学家也不会做得比这更好,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真相就是真相。无可逃避。她体量庞大的研究没有任何遗漏。

她必须迅速行动,没多少时间了。她刚起床的两个室友必须得到预警,她正在看周六上午动画片的孩子们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以便为即将到来的严酷做好准备。她会给新闻机构、报纸、广播电台和电视台打电话。自然,她会提供所有确凿的证据。

她有种感觉,就是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末日临近的味道就在空气里。她意识到,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就连她的猫和狗,这些拥有灵力的晴雨表,在过去一周多的时间里也表现出了不安。多年前她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动物的直觉意识更强。它们总是能在灾难来临前预知即将发生的事。看看它们在暴风雨来临前的表现吧,鸟儿低飞,牛儿躺倒在牧场。她知道这跟气压有关。空气密度变高了。而同样类型的振动压一直沉甸甸压在她心头。过去一周,她脑海里始终有一幅图像。这图像每天都出现,直到她忍受不了,这才坐到餐桌前,开始搞清楚一切。

她的一个室友走进厨房。“乔安娜,你看起来有点像是嗨过劲了。”

“你什么意思,亚历克斯?”她坐立不安地问。

“嗯……就是眼神有点疯狂。你又一晚上没睡,一直吸那玩意儿吗?”他指了指桌上的可卡因,现在纸里面只剩下五克半了。

“我睡不着……但不是因为可卡因。我被吓到了,亚历克斯。”“怎么了,乔安娜?”亚历克斯关切地问。

“我刚刚搞清楚了一些事情。”乔安娜的声音有些颤抖。

亚历克斯感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也被她如炬的目光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乔安娜盯着他,她燃烧的双眼牢牢印在他的Foster Grant变色眼镜上。亚历克斯恢复镇定之后问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大消息,亚历克斯。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要不你先坐下喝一杯吧。”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实际上,在喝酒这件事情上,亚历克斯从来不需要任何鼓励。

乔安娜一开始有点怀疑亚历克斯会不会相信她,但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当然会相信。

她不知道他能否理解这些复杂的东西,或者会不会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被吓得手足无措?他一直是个挺敏感的人,对人类非常乐观。但她很快想起来他是个占星迷,于是稍微轻松了一些。没错,星历表他至少是看得懂的。

她开始慢慢地讲,避开真正的重点,先把数字摆上来。他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吞两口白兰地,吸一点可卡因。等她讲到重点时,亚历克斯已经吸进去半克了。他拿起星历表,开始仔细研读。他看了看地图,又翻了翻《圣经》,也用了用计算器。随后他悲伤地摇起了头。

“是的,乔安娜。这是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但的确是真的。”他脸色苍白,瞳孔变得很大,就像一个人过量摄入LSD以后瞳孔的样子。

他们又聊了一两个小时,吸了更多可卡因。

计算结果和事实不断归位,完美地排成一列,契合度有如钥匙插进特制的锁。

乔安娜的孩子们走进厨房。

“妈,晚饭吃啥?”最胖的一个问。

“今天没晚饭。冰箱里有花生酱和果冻,”她一边回答一边想,过几天健康啥的都不重要了。我们将一路下滑,下滑,下滑。这种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做汉堡和西蓝花。

亚历克斯和乔安娜研究了世界地图,试图在上面找到他们可以去的安全的藏身之所。他们查看了圈出来的地点:亚速尔群岛(亚特兰蒂斯遗址肯定就在这里),埃及的大金字塔遗址,巨石阵,秘鲁的纳斯卡巨画,巴别塔遗址,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百慕大三角,复活岛,还有新泽西州的纽瓦克。

“为啥还有新泽西的纽瓦克?”亚历克斯问。

“我也搞不懂,但我的计算器肯定没错。纽瓦克那里可能有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奇怪力量。”乔安娜确信某种弥撒亚正在纽瓦克成长。肯定有什么理由。纽瓦克?听起来跟其他几个地点完全不一样。

“那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亚历克斯语气坚定地说。

“就今天。”想到只有一个小时车程,乔安娜松了口气。

这时,另一名室友走进厨房,看着他们俩。她叫劳拉。

“你俩这么长时间在这干嘛呢?天,你们看上去都跟刚撞了鬼一样。”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乔安娜不明白劳拉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想到喝橙汁。

“我们要去新泽西的纽瓦克,现在就去。路上我们再跟你解释。上车吧,劳拉,先别问为什么,”亚历克斯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拿他的车钥匙。

“别忘了带上可卡因,”他对乔安娜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劳拉问。

“我去帮孩子们收拾好,”乔安娜说着站起身。

他们一起去了纽瓦克,住进了华美达旅馆的一间房里。

然后他们开始等待。劳拉发现到底怎么回事以后,动身回了纽约。

“你们都疯了。是可卡因在作怪。你们看不出来吗?”她笑了,跟他们说等药劲过去之后在下东区再见。

九月三日午夜十二点过去几分钟后,亚历克斯、乔安娜、两个孩子、狗和几只猫一起坐上车,开回纽约。可卡因的作用已经过去七个小时,这个世界看起来仿佛还可以继续存在亿万年。亚历克斯和乔安娜用厌世的眼神望着纽瓦克的灯光,感到了无比的绝望。

 

译/ 杜可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