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刘畑

巴格瓦蒂·普拉萨德 + 赫曼·思瑞库玛,《我们需要找到上帝》,于PSA二楼4号展厅表演现场.

“理论剧院”是第11届上海双年展的一部分,在展览持续的四个月内,几乎每周末,观众都可能在PSA中某个地点邂逅一场或多场理论剧院。双年展总策展人Raqs Media小组认为思想是可以被、并且值得被表演出的,因此,“当理论开始工作,它开始歌唱”概括了理论剧院的精神。到目前为止,艺术家、作家、哲学家、戏剧工作者、音乐人等不同身份的人都参与到了理论剧院中,除了在现场,他们的表演也可以在网上观看。在本文中,项目负责人刘畑谈了他对理论剧院的理解以及活动进行到现在的情况。

关于“理论剧院”在上双的整体结构和概念中扮演的角色,其实有很多维度。首先,一个基本的问题是怎么让一个大型双年展在开幕之后依然保持活态,包括51人、理论剧院都有这个意图。激活只有靠人的行动才有可能,激活其实也是多重的,有概念和理念上的,也有对现场和对观众的激活。对观众的激活有点像是制造一个个小漩涡,让观众在这里改变他们的行进路线,这其实和上双的另一个结构有关,就是所谓的terminal(终端站),我们有四个terminal,它就是像机场的“航站楼”一样,又是到达又是出发又是转机,但实际上不管到达、出发,都是“转机”,都是转向另一个地方,永远处在一个不断分岔、发散的路径中。所以整个双年展其实是希望在一个空间中,创造出很多条路径。尤其是“正辩,反辩,故事”里面的“故事”:有没有可能每一条行走路径都能生成一个故事呢?实际上很多展览的问题就在于它有点像一个集装箱一样,已经封装完毕,并没有去安排一个可能的空间,让这个路径自己发生。我觉得这次好玩的地方在于有一种“多重”的设想,我自己的比喻就是有点像很多层网,不同层面的考虑、设置,不同层的网的疏密度不一样,每层看着似乎稀疏,但是如果叠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网就很恐怖了,很难穿过去不被“粘”到,这个过程中会遭遇很多不同的质地。

概念层面上,Raqs赋予理论剧院的使命是要去探讨“sensation of thought”,关于“思想的感觉”。其实中文里面已经有一个很好的词准备着了:感知,它已经把感和知耦合在一起,但实际上我们经常还是把这两者断裂开。理论剧院的英文是“Theory Opera”:opera是拉丁文opus的复数,opus最初的意思就是work,起作用或者是工作、劳动,所以理论剧院的口号是“when theory gets to work,it sings”:当理论开始工作,它开始歌唱。它既用了opus工作的这个意义,又用了opera歌唱的这个意义。我认为歌唱是非常好的一个模型,尤其是歌剧,一种向外发声、放射性的形式,里面应用的咏叹、宣叙等手法,都和我们有很多同样的诉求:有没有可能在每次言说的时候创造一种新形式?你如果重访那些伟大的,包含最古老智慧的思想,其实很多都是把形式和思想结合在一起的。比如佛经的表述、柏拉图的对话体——对话体形式有它的不可和理念分割的东西,甚至包括比如像老子、论语的文本,都是极其精妙的,表达和思想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的。感和知应该成为通路,从感也可以入,从知也可以入,都应该成为端口。

前面说到持续发生,一个是内容发生,另一个是关系的发生。刚才这场(TO-15, Bhagwati Prasad + Hemant Sreekumar的《我们需要找到上帝》)让我意识到广场的意象:我们一般不会把展览想象成广场,但刚才那个感觉确实非常像在一个广场上言说,有人聚集有人消散,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我觉得我们要去欣赏里面的流动性,观众就是流动的,这种流动性虽然是个限制,但我们可以把握里面的各种不期而遇,以及和每个人共在的某一个时间。

邀请,然后收到反馈、互动、策划、落实,理论剧院也像一个持续的策展项目。选择艺术家的时候,首先我们希望是全世界范围内的邀请,这是其一。其二是也希望跟整个上双的逻辑有关,双年展在城市中类似是一个停泊的形式,UFO式的,在这儿临时降落几个月,然后飞走。Raqs用了一个很好的比喻是“大篷车”,大篷车开到这儿,停几个月,加入你的生活,也就是说,我就占据这个城市几个月,占据这个城市的想象,以某种方式生长,出去跟观众、跟城市去发生关系。

陆兴华是一个特别又很准确的选择,实际上每一场不同的形态上还是各异的。王炜、芬雷、周瓒他们那一场的文本非常强,有人在我们发全文的微信贴上留言说,“这种东西很难看完,但我居然看完了”,说明几位作者的写作确实是非常精彩的。他们的表演其实很简单,就拿着稿子朗读加一点表演性,但是现场特别好。我强烈推荐《泥洪灯下的哨兵》中舒可文老师的一首诗:《马踏匈奴》,写得非常好:“支配战马的人 如何支配语言/统治语言的人 如何统治我的悲情”。丁博和潘毅的“劳动社”通过理论剧院为结社的活动开了一个头,他们应该是一个更长线的事情,而我们做的其实是用一个项目的方式让它滑行、起飞,但对他们而言重要的远远不是在PSA这里演的很短的一场,恰恰是后续。我觉得“劳动”真的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也体现在这次上双的许多作品中。

Raqs三个人很不一样,而且三个人他们就形成了非常“三体”的状态:没有一个独断的中心,也没有同质的问题,每个人的张力不太一样,每个人的特性也不太一样。我经常会想,在他们三个身上体现出的关于集体的模型的想象,跟中国的常见状态是很不同的,我们似乎很难保证有一个这么长期的又斗争又相爱的关系。当我们问“你们凭什么能够在一起合作二十三年”的时候,他们的回答是“by fighting with each other everyday”(通过每天互相争斗)。他们的争吵、争斗成为了保持活性的一种方式,实际上这是使事情推进的一项工作内容,在辩论的过程里面其实在创造新东西。

恰恰是要区分剧场(theatre)和这里我们用的剧院,Opera其实应该翻译成歌剧,但歌剧这个词在中文的语境里面稍微有一点点浮夸的感觉,所以选了剧院这个词。也因为这样,一些更具有剧场性的,更接近肢体逻辑的工作我就觉得不太放得进来。理论剧院的挑战是有没有一种全新的形式在这里面被孕育出来。除了艺术形式以外,甚至是更普遍的、更大的形式,这个我觉得未必是一个项目能做到的,但是它要有提供这个契机和空间出来。我觉得这个是最难的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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