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何岸

何岸,《下凡》,2021,铁管、空调机、石头.

何岸的创作总是以硕大无朋的装置呈现,通过埋设细节或利用温度、机械声音制造反差,形成一种“诱惑力”或“文学性”。这次他在佛山华侨城盒子美术馆的最新个展“下凡”乍看如同未来主义在二十一世纪的一次回返。但实际上,正如本次采访所示,何岸透过对不同工业材料的探索和运用试图探讨的是具体的人类境况,以及生命本身的重量。展览将持续至12月12日。

“下凡”这个标题是我和策展人安静共同商议后确定的,标题的英文翻译“COMING DOWN”最直接地表达出了其中包含的重量感,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就是一种在人间的普遍感受。每个生命都是“下凡”,都有重量感。

展览最初的想法还是源于疫情最严重的时期过去以后,我发现国内的艺术家比较少再回望或表达疫情对自身感受的直观影响。但对于我来说,是没有办法轻易就让它告一段落的。因为我是武汉人,庚子年一年即使我没有在武汉,但整个过程都一起经历着。这种共同的承受需要有形而上的追问,说白了艺术还是需要表达愤怒。这种愤怒得以潜藏的状态,通过艺术的方式去表现。展览的题目,以及作品每一个局部(包括头盔、车门组合、栏杆,以及防火梯),都有疫情和病毒的意象在里面。我一直很在乎艺术家的主观感觉,以及艺术家将自身感受转译成艺术去鞭挞社会的责任。就这次展览而言,也就是让来看展的人感受到艺术家在面对疫情社会的那种深切的感知力。在这个基础上再去谈作品中使用的工业材料及其意涵,会比较适当。

我对作品和展场结构的叙事关系和透视关系比较感兴趣,所以每回展览的搭建都不一样,但都贯穿一种透视关系。这次展览用的是带有一定折线的透视,我想营造一种区别于地球语言的宇宙语言的感觉。就像英语“FARAWAY”这个词暗示某种超现实意味一样,我想呈现的透视关系跟一般意义上的平行透视关系很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展览现场的灯光调得这么暗,只有这样处理才能达到这种“远”,否则你就会在实际的距离里面去看。

事实上,我对科幻或者宇宙学并不感兴趣,所感兴趣的是生命本身的例外和难以预料的部分,利用作品和展场的结构关系营造太空的氛围,只是我强调另外一种幻觉的感知力的结果。

何岸,《海洋》 ,2021,车门、空调机、石头、树脂.

展览里很多作品都跟记忆有关。我以前家里用的是窗机空调,它便宜、安装便捷,窗机那种“轰轰轰”的声音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把窗机空调用到作品里是一次偶然看到一张窗机的黑白产品照片,内心忽然“咯噔”一下,激发了我要用它作语言和材料。另外我之前推荐过的一位艺术家伊玛-阿巴西·奥孔(Ima-Abasi Okon)曾经在作品里把一组工业空调连成一排,同时将其作为多通道声音片段的播放器。我很喜欢这件作品,也许在潜意识里想强调一下空调这个机体。

《海洋》(2021)里有两颗塑料珍珠是从牛仔裤上面拿下来,放在穿透车门的那块带有花岗岩质感的岩石后面的。詹姆斯·李·拜尔斯(James Lee Byars)在红砖美术馆个展上有一件作品是把圆形的石头切开一半,两个很小的金珠放在石头上面。金珠如同思维的凝结,其偶尔的闪光跟岩石里石英的闪光相混合,让人感受到思想的惊奇和重量。我用两颗塑料珠子粘在岩石上向他致敬,也代表了艺术家之间的一种幽默,我故意对他作品里的“精神性”做了波普化、戏谑化的处理。另外,作品《下凡》(2021)里石头的部分,是向乔尔·夏皮罗(Joel Shapiro)的雕塑致敬。坦白说,所有创作上的考量,我都不会做过多预设。有些作品是艺术家做给艺术家看,有些是艺术家做给自己看的,尤其是在处理问题和语言观念的提炼上。面对观者,我一直强调作品的解读是一种漂移状态,甚至可以产生悖论。

我自认是一个武曲道士,文曲星武曲星的“武曲”。武曲道士需要修炼一种类似“屠龙术”的能力。这个“龙”没有一个具体的所指,你得自己去找它的自然力量象征体,也就是叙述喻体。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你是处于天地之间的一个决斗状态。“天”赋予你合法性,你所要负责的只有“天”,也许叫sky,也许叫space,也许叫太一,也许叫罗格斯(logos)。在古代,武曲道士的死亡率非常高,他们需要面对千万里之外的天灾,代表神去平浪和降服自然界毁灭人类的力量,随时可能被巨浪或火灾等吞噬。成功了,你的“法力”就高一层,积的天德会多,但监督者不是师父也不是其他人,是我们自己或者武曲道士自认的“天”。这是一个象征层面的东西。当别人对我提出疑惑“为什么会有些作品是做给自己看?”,我相信这是目前比较完美的回答。

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