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张徐展

“复眼丛林——张徐展个展”,2022,展览现场. 图片:台北市立美术馆.

张徐展近期在台北市立美术馆的个展“复眼丛林”吸引了大量观众驻足。展厅入口处巨大的湖泊与丛林布景都是由各种纸的造型呈现,两侧小展台上,列队展开的鼠鹿们与狐狸们手执华盖,华盖边缘的丝线逼真地飞扬着。而披着鼠鹿外皮的人偶,静静地望着湖泊中迎面而来的鳄鱼们,也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在故事中演出。沿着湖边走,有时场景切换到鼠鹿乐队,有时是兔子与人扮螃蟹的对峙。这些形象构成了不同的故事:《狼与虎与其他》(2022)脱胎自德国童话《布莱梅乐队》,而影像《热带复眼》(2021-22)在以纸雕塑出岩石造型的展间,以极具张力的音效与鲜活的影像,重新转译了印尼传说“鼠鹿过河”。张徐展的创作不只是凝视没落的纸扎技艺,也不完全是召唤对动物的共情,更关乎于如何运用影像叙事与纸的质地,让观众愿意再看/听一次已被述说了千百遍的故事。展览“热带复眼”将持续至2022年11月13日。

我这几年的创作,因为驻村的影响,开始寻找一些各地民俗传说中的共同元素。像是我们熟悉的虎姑婆,跟欧洲的小红帽有着类似的叙事节构,有的时候这些共同的元素反映了文化流动的特质。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替影像创作纸偶时,会用不同语言的报纸去复盖由铁丝构建的骨架。在纸扎的传统中,报纸常常用在填充骨架之间的空隙,而最后才把造型的表皮贴上去。我仅用报纸做纸偶,也是想反应这些民俗故事中共同的结构。而来自不同地区不同语言的报纸,让纸偶因此有了自己的身份。我并不会替这些纸偶上色,这样可以保留更多的手工的质地。当然对于影像上的实验不仅仅止于偶与布景的材料,如果未来有机会与适合的计划的话,我也想要试试看不同的影像质地,像是用胶卷拍拍看。不过在目前的感觉中,或许胶卷更适合去拍一些在这个技术出现之前就存在的主题。

由于影像作品《热带复眼》的叙事线杂揉了各个文化中的民俗传说,因此我倾向不使用语言去描述这个故事,而是以偶的材质、影像、场景还有音乐等共同表现。当中动物行进的姿态,其实都是基于研究民间动物崇拜的阵头动作而来。像是台湾民间的牛犁阵,常常在庙会的祭典中演出,而无论是哪一个文化的祭典,演出现场又往往有乐队的共同参与。我使用台湾仪典中的人的摆动与姿态,去表现来自印尼的文本,也是想要谈论先前提到的文化的流动性,差异之间可以被共同理解的元素。《Si So Mi》(2017)和《热带复眼》里的民俗乐队的元素,无论是影像上的或是配乐中的,也是由此而来。如果观众看得再仔细一点,会发现影片中许多的音效并非是物体或生物本身的声音,而是祭典的乐器声音来取代。像是开场苍蝇飞的时候,发出了铃铛的声响。

张徐展,“乐手群-甘美朗鼠鹿”动物故事系列,2019-22,雕塑,报纸、铁丝、铝线、金属吊饰、粘土、浆糊,尺寸可变.

不过在这些差异与置换之间,我更想传达的是叙事的不稳定性。苍蝇的复眼,也是暗喻着多重的观看角度,最后拼成一个现实。作为导演,需要处理的重点就是如何用每个镜头创造叙事的信任度。因此在设计分镜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如何让很多的纸偶都办扮演同一个角色,而画面看起来依旧合理。因此有许多特写的镜头,其实都是在做角色的替换。另一个原因是纸偶的特写镜头就像是它在照镜子一样,呼应我设计许多用镜子的反射去改变叙事的主角。镜子反射着任何呈现在它之前的物件,所以镜子也是反映叙事的多重角度。在《热带复眼》的结尾,苍蝇最后把镜子碎片拿走。而对面展间的作品,就像是他们储藏的洞穴,那里有一个像是纪念碑地方,收集着大大小小的碎片。

我想要反复去颠覆影像内外的叙事的稳定性,可能由于以前做动画的训练,要求我们创造出一个完整或是完美的故事。但是我认为作为一个以影像创作的艺术家,可以一直打破这个框架。也是因为一般观众对纸扎这个传统有很强烈的刻板印象。我会想要去打破它,就像是打破传统电影影像叙事的稳定性一样。也是因为这种尝试,不熟悉纸扎传统的观众还是能从影像进入我的作品。当他们了解展出纸偶的背景后,会对这个技艺文化的感受更为深刻。

除了影像中的叙事多重角度,在北美馆展览的配置上,如果你面对中间的大湖,左边都是狐狸,右边都是鼠,而中间是鳄鱼。观众沿着湖景的周围,就会看到不同的叙事角度。这些场景与偶,都有重新为了展览空间而重新调整,并非是我当时拍摄与制作的样貌。逐格影像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制作,在拍摄之前就需要大量的人力制作场景与各种角色的偶,即便简单的场景一天也可能只能拍五秒。对我来说,有点像是先成为了艺术家,才回家当了这个家的小孩(张徐展父亲经营着一家传承了百年的糊纸店)。动物系列好像展开了一个创作的新路线,我也好奇会怎么影响原本的纸人展系列,我会怎么去讨论记忆,讨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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