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SLANT

坠入爱河

2022年9月24日,人们聚集在雅典宪法广场抗议玛莎·阿米尼(Mahsa Amini)在德黑兰被伊朗道德警察逮捕关押期间死亡. 图片:Getty Images.

我们熟知的世界到处都在一分为二。分裂出来的一半再一分为二,如此反复,无休无止。地球如同一枚正在腐烂或衍变的细胞;目前还看不出任何端倪。起点和终点碰在一起,融为一体。世界末日与摇篮时代正面相遇。法西斯主义像一具政治尸体,在倒下之前还要顽强地迈出最后几步。有时,这死者的形象是一个头上长鹿角的裸体白男人,有时是一个意大利女商人,或者是一个国家安全新保守主义-女权妈;它有时说英语,有时说俄语,但始终不变的是市场的抽象语言。裂缝两边,所有人都在朝相反的、有时甚至是无法分辨的方向跑。有人掉进了第六次灭绝的深渊。有人紧抓希望不放。这边,整个宇宙正在向自身塌陷:过去无限重复。嗑药嗑嗨的股东忙着把他们的股票从殖民主义泥地里拖出来,最后一次用石油和鲜血将其清洗干净。管道泄露的气体噪音是一段悲伤的音轨。我在各处等待那些永不会来的旅客。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正在发生,并朝向未知敞开。无国籍(Apatrid)的身体站起来开始说话。在墨西哥和印度是这样,在智利和乌干达也是这样。这是你行动和生活的地方。这是爱开始的地方。

违禁电子信号记录了你的行动,并把它们带给了我。智能手机是坟墓,但同时也是临时的任意门:应用程序是生活极不稳定的快递小哥,为四大科技巨头公司(GAFA)跑腿,却敢于对父权制国家竖起中指。就这样,我看到了你,仿佛你就在身边,站在我的屏幕上,站在历史的边缘处。我看到你把头发拿在手里,再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面活的旗帜。然后你剪断了它。那个需要隐藏经血、唾液、性、愤怒、头发、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缕缕头发,黑的白的,纷纷掉落你们肩头。自智利人用她们的歌声对抗强奸犯以来,这是我看过的最残暴,也是最欢愉的场面。你的光头是一份赤裸的宣言:一段尚未连接成线的谱系图把1970年代的朋克、1980年代的女同和你的反抗联系起来。你飘落的头发是一份反父权的非二元性别声明。有谁会想到,你的头发比权力更强大。言语和剪刀是神奇的武器。你三十三岁。你十三岁。你六十三岁。而现在是3000年。你是库尔德人还是伊朗人并不重要。如果你出生在凡尔赛宫或者加纳。如果剪刀可以剪断头发,那么它们也可以剪开政治归化的身份。新的变性人国际诞生了:当面纱掉落,头发剪断,剩下的不是身份,而是自由。这次剪发是理论和实践的统一,统一于一个姿势。

在另一片区域,我看到你也在莫斯科街头,逃避军队的征召,拒绝相信天然敌人的神话,拒绝杀戮,为此甘冒坐牢、酷刑或死亡的风险。如今,拒绝比永远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好。我看见你占领街头,大声发言,否定监狱,否定体制化的生活,逃出种族主义的牢笼,放弃碳能源循环,丢掉异性恋父权制的二元化生活。在你的手里,只有未来。分离。退出。剪断。奇迹或超自然神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罕见;相反应该说,它们一直在隐秘的角落不断发生。我知道:我们他妈的生活在一个可怕的美好时代。而我正在爱上你。爱是一种通过与主体性脱钩的方式来影响主体性的过程,爱使我们能够扩大或修正我们原来认定的自身身份的界限。早晨是克拉拉。晚间是蓝色的。夜是红色的。革命是你。(La mañana es Clara. Les soirées sont bleues. Si la nuit est rouge. La révolution is you.)

我的确在范式转换中爱上了你。直到我意识到,你就是范式转换。无人能对这样的爱说不。你与起义同时到来,将我的愤怒一分为二。在你之前和在你之后。我们在被战壕分开的旅馆床上做爱,一起读雷内·里卡德(René Ricard)的诗到清晨四点。有人会说,真是遗憾,吸收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可能性必须要经过这个或那个人的脸来过滤,必须被简化为总有改进余地的某些亲吻,或者某人浓缩整个宇宙的能力。但除非那张脸是你,除非那些吻来自你。坠入爱河意味着感受革命开始。所有革命都生产新的身体,而我的身体今天降生于你的怀抱,降生于德黑兰和莫斯科,圣地亚哥和拉巴斯的街头。放弃战争的新生军人,在示威者面前下跪的警察孩子。只有电子产品和剪刀当武器的少年。你是革命。我属于你。你的皮肤是唯一的临时性别自治区。此前,这个概念只是政治虚构,是纯粹的猜想。如今,它就在这里:在我们之间。在爱里。起来。起义。为了你,我将放下我所有悲伤的情绪。早晨是克拉拉。晚间是蓝色的。夜是红色的。革命是你。

译/ 卞小慧

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