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崔洁

崔洁,“富埃特教授的别墅”展览现场,2018,深圳OCAT.

艺术家崔洁的首次机构个展正在OCAT深圳馆和李杰的个展共同展出。她展出的项目“富埃特教授的别墅”是建筑师勒‧柯布西耶未实现的项目。崔洁从寥寥信息中读出了各种空间反转的可能。这个想象的空间同时也被用做为一个个展的基底,展示了她对柯布西耶的现代主义理性的回应,以及她长期以来对中国改革开放后科学现代性想象的中国现代建筑和城雕肖像的研究。而她的画笔所着墨的创造性联系,则在于两者在展览中的对位,并试图从中提供一个视觉文化实践者逃逸出现代理性框架的可能性。展览将持续到2018年4月8日。

对我而言,无论中国当代的情境和西方如何不同,我的兴趣在于现代建筑并不那么人性的那一面。换言之,我关注的是人和现代生活的平衡在哪里,作为一个漫游者和制图者,又有什么回应的可能。柯布西耶是现代性计划里绕不开的一个人物。我在2015年开始阅读他的材料时发现,他所描述的关于解放的建筑方案,以及那种咏叹的笔调,和他的建筑及方案本身带有的规定性和以经济效率为主的基调之间不能说没有一种落差。而这种落差是需要被讨论的。

我在研究柯布西耶的过程中,注意到他为退休的数学家友人鲁道夫‧富埃特(Rudolf Feuter)所设计的宅邸。朴素的两版方案是他们共同规划的一个晚年生活的理想方式,不过因为富埃特的去世而从未被实现。这个项目在总共八卷的勒‧柯布西耶全集中算是最不起眼的项目之一。但这故事本身和两张平面图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对我而言,这个项目的中止,意味着我的诠释和他的灵魂得以逃离这个现代性秩序的窗口。在这次的展览中,我用一幅草图作为展览的前言:前景是水池中妇女儿童形象的雕像,而背景是柯布西耶和富埃特进行讨论的景象。

我将柯布西耶的两版建筑方案省略式地搭建在展览中,让未竟的建筑概念作为展览功能性的空间。每个房间的功能都被抽象化了。但在客厅空间,我仍保留了一些绘画,对柯布西耶的家具、躺椅制作的观念进行分析和评述——他着重人设计家具时,家具反过来定义和调整人的姿态以及生活方式的能动性。

在这些绘画中,我用了近来尝试的摩尔纹,或者让画布底层勾勒出的虚像向上吞噬表层的图形。这类被称为底吞图的视错觉效果,对我而言是画面底部和表面进行斡旋谈判的空间。而在这个项目中,空间和草稿的图底关系,也让人们得以去揣摩这个重新被实现的空间的属性,也是我让我的艺术工作跟其他视觉文化材料进行交涉的方式之一。具体而言,我将柯布西耶的草图画在OCAT深圳馆的空间中,这中间生产出一种幽灵般的视角会保留在看展的体验中。这也让思考展厅空间之于富埃特的意义饶富趣味。对他来说,这不是故居,也不是陵墓。某种程度上更接近于纪念碑,纪念着建筑和人、建筑和秩序的平衡。

这个研究跟我来到北京之后,试着用绘画的角度回应城市如何建构我的视觉想象有关。展览中还有一些3D打印的雕塑,以及架上绘画作品,都用长期的研究回应了这种之于建筑和规划的逃逸路径。这包括去理解人们行走在城市街廓中的感受,并且揣想街廓中的景色如何被生产出来。我在北京最早画的那批建筑有很多已经消失了。尽管长期生活在其中不一定有感觉,但一旦回头细究这种城市地景的快速变化,会发现形塑我们生活环境的是这样后规划的谵妄。而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扩张体现在一个事实上:中国的建筑平均寿命只有14年。这些建筑往往在建成时是按规定以及区域功能在走的。由于质量的问题,或者城市机能的非预期变化而拆除。在这些即将被淘汰的建筑中,特别吸引我的是计划经济转型期间最早的那一批不再以苏联设计为范式的、非正式的“新陈代谢派”建筑。当时的建筑行业跟那一时期的城市雕塑相似,需求量开始变高,便以模块化的方式批量生产。这种山寨出来的现代性和未来想象,几乎都符合一个公式:圆盘屋顶、两侧板楼,并搭载一些圆柱插件——而在城雕中,所有符号也像是插件一样可以任意搭配。圆球代表团结,螺旋上升的纹路代表进步,而三环代表科学。那一批同济大学出来的建筑师当时用半猜半想的方式,通过日本杂志图片和汉字认识了新陈代谢派。不过我并非从负面的角度去评价这种误读和抄袭的文本。它未必完美,但它体现了现代规划的问题,另一方面,却也在规划之外打开了一个创造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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