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25年11月刊

主编来信

物质至重

金雅瑛,《幽灵舞者B》(局部),2022,人体模型、服装、头盔、手套、加固箱、钢化玻璃,尺寸可变.

最近,特朗普总统企图削弱档案馆和图书馆职能的所作所为,让我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档案保管员、图书管理员、图书馆学者和“数据贮藏员”的工作是如此紧迫。那些致力于为了未来而保存当下的修复专家们的工作亦复如是,特别是那些涉及到“可变媒介”(variable media)的实践,或在每一次呈现中都有所变化的艺术作品——这个宽泛的类别涵盖了装置艺术、行为表演和以档案为存储基础的艺术作品,后者包含了数字摄影、数码影像艺术和大部分数位艺术。(在美术馆领域,“可变媒介”的说法基本已经被“时基媒介”[time-based media]这个并非完全同义的术语所取代,后者指那些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并通过扬声器、电视、幻灯片、电影和数字投影机等媒介技术呈现的作品。)

作为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时基媒体工作组”(Time-Based Media Working Group)的联合主席,以及后来在布法罗AKG艺术博物馆(前身为奥尔布赖特·诺克斯艺术馆,该馆在1970年代时基媒体艺术的兴起中扮演了标志性角色)的策展人,我极其有幸地从众多修复专家那里学习,了解到他们在一种可变框架下工作的各种挑战,他们不仅要在实践中操作,也要同时想象面对一个充满极端概率与不确定性的未来世界。这些专家日常应对着塑造文化遗产保护的各种既实际又哲学的问题:如何界定艺术资产、技术支持和档案记录之间的边界;如何划分重要与次要(即哪些值得保存,哪些无法保存或可变更)?在考虑成本和风险的前提下,如何合理计算出冗余度?以及,如何在让作品被更多人接触与确保有人负责照顾它们之间取得平衡?

众所周知,《艺术论坛》对艺术的物质性和过时性的问题的探讨由来已久。2007年10月刊聚焦于艺术生产方式的演变,以及艺术家如何转向超越其自身技艺的工具和技术;2015年10月刊则深入探讨了赛璐珞胶片在数字时代的衰落和存续。本期杂志中,国际编辑巴勃罗·拉里奥斯策划了一系列专题文章——包含一场圆桌讨论,一系列艺术家作品选集,以及由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修复专家撰写的一篇文章——同样以摄影的物质性为核心展开讨论。相纸与冲印设备的消失、专业冲印技术的失传、以及数码摄影作为强调图像可复制性和易变性的概念框架的兴起,正在使摄影的物质性遭遇严峻挑战。

呼应对摄影媒介的多重思考,本期杂志中还有几篇文章同样聚焦于艺术与技术的交汇。一些文章回顾了现代主义的历史:诺姆·M·埃尔克特(Noam M. Elcott)在“特写”栏目中剖析了弗朗茨·威廉·塞维特(Franz Wilhelm Seiwert)1925年为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创作的壁画,揭示了绘画与摄影之间一次重要的相遇;塞尔玛·戈尔登(Thelma Golden)与康妮·H·崔(Connie H. Choi)的访谈关注1960年代的动态灯光雕塑家汤姆·劳埃德(Tom Lloyd),其令人期待已久的回顾展将于本月在纽约哈莱姆工作室博物馆(Studio Museum)重启之际举办。另一些文章则明确地连接起过去与当下:卡罗琳·A·琼斯(Caroline A. Jones)关于沉浸式艺术的专题论文以今年的翠贝卡电影节为切入点,回溯了该艺术类型的发展历程;在“聚焦”单元中,宝拉·伯利(Paula Burleigh)对俄亥俄州托莱多艺术博物馆(Toledo Museum of Art)展览“无限影像:算法的艺术”(Infinite Images: The Art of Algorithms)的评论,阐释了展览对“算法性”的跨历史定义如何拓展出“生成艺术”(generative art)这一新兴的艺术类别。最后,让我们将目光投向当代实践的最前沿:在“科技”栏目中,凯文·比伊斯特(Kevin Buist)向我们介绍了米歇尔·F·陈(Mitchell F. Chan)最新的电子游戏作品,这位艺术家以关注加密货币、艺术史和其他价值系统的概念化作品而颇负盛名;安迪·圣路易斯(Andy St. Louis)在“聚焦”栏目中探讨了金雅瑛(Ayoung Kim)的艺术实践,其雕塑作品《幽灵舞者B》将于本月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PS1分馆和Performa双年展上同时展出,也登上了本期杂志封面。

《幽灵舞者B》诠释了金雅瑛近期作品中的两个角色:Ernst Mo和En Storm,前者是一名在首尔虚构的“配送舞者”服务中进行量子跃迁的摩托快送员,后者则是Mo在平行维度中的存在,并与其形成一种交错纠缠的关系。在这些作品中,科技拜物与亚洲未来主义的光滑美学成为通往叙事与视觉世界的入口,层叠着关于科技、物理、性别和劳动的论述(这一主题也出现在盖泽尔·姆巴[Gazelle Mba]为“聚焦”单元所撰写的关于卡莉玛·阿莎杜[Karimah Ashadu]的文章中)。金雅瑛的作品证明世界建构(world-building)不仅可以为视觉奇观服务,也能成为批判与思辨的媒介——为我们重新思考视觉艺术在大众文化中的作用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范例。

译/ 钟若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