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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陈玺安的十个问题

上海虹口公园内的尹奉吉纪念馆. 图片:Wikimedia Commons.

1.你最近看的一场展览是什么?

2024年后只在上海看了一个社区组织的空间:门卫美术馆。感觉有点复古,像是2010年代广东时代美术馆或是比利安娜・思瑞克(Biljana Ciric)的项目会催生出来的地方。但印象深刻的还是上海双年展的电影放映栏目。刚好在前几周,1月底,当天放映菲律宾原住民导演奇拉・塔西米克(Kidlat Tahimik)在菲律宾和巴黎自导自演的处女作《甜蜜的梦魇》(1977)。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世界主义以及叙事和镜头——剪接非常像是2000年DV机流行后才出现的拍摄手法——如果当年的新浪潮导演有机会看到,肯定对镜头的松弛感自叹不如。

门卫美术馆. 摄影:钱诗怡.

2.春节后你计划看的第一场展览是什么?或者接下来你最期待的展览/艺术项目是什么?

第一场展览会是沙特阿拉伯迪里耶双年展,就是上一届标题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双年展。近期则期待看香港大馆的“青蛇:女性中心的生态学”。

3.过去一年,你看的最多的公众号,或者社交媒体账号是什么?

过去一年都在搜集纺织工业题材的电影。当然,真正完整的影像材料都在上海音像资料馆这样的官方单位手里,不可能奢望真正从那里取得什么材料。这样的研究之所以可能进行下去,首先就是国产电影在公共领域非正式的流通。我基本每两天都会在一个叫做“我们”的微信公众号上看他们更新的国产老电影推介,到现在都还在回头更新自己搜集的纺织工业题材电影清单。

“我们”微信公众号.

4.你最近和朋友之间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聊天是关于什么?

最近跟一所中外合办的大学若干师生一起吃了过年放假前的一餐。席间,一名学生分享了他向校务行政提起的一项申诉以及来龙去脉:全校的中港澳台学生需要通过体适能测验——包括标准的BMI值、男性要求8次引体向上等标准,若不及格便不能领取毕业证书。他们一起分享监考体育老师对学生的身体羞辱,并且运用博雅教育课程下学到的批判话语。吃饭间,也有人分享国内高教体系中,基础的跨学科教育已经充斥“外交部级别的去殖民话语”。入行后却发现外交部外的多数行政单位,在高校以及各种文化教育单位中,还是最接受欧美期刊或美术馆品牌的场域。总之,吃这一餐饭很有一叶知秋的感受。

5.请列举最近一本或一篇对你产生过决定性影响的书籍或文章。

最近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读四川藏族小说家阿来的早期作品,特别是里面藏汉关系的体现。平常阅读他的访谈,他面对记者总是介绍汉文化正向的一面。不过,在他的早期小说中,至少两度以藏人与鱼的故事,隐晦指涉汉族对藏地的影响。两篇侧面描绘饮食禁忌变迁的小说都以“鱼”为题,收录在《阿来文集:中短篇小说卷》(2001)内。短篇版本的《鱼》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改革开放初期,一位参与调研队的藏人在汉族同事猎鱼的影响下,独立尝试钓鱼。短篇最终,鱼群竟然自愿上钩,全数涌向主角,如同希区柯克镜头下的鸟群。这些主动寻死的鱼,也让主角泛起憎恨。描写自然生态的文学,竟可以唤出如此哥特式的恐怖,除了他的写作功底以外,也暗含了本地文化中对于鱼类的贱斥感。同名的中篇小说则回到1958年,讲述一段更长的历史。故事中,一家藏人地主家庭的小孩因其外观像鱼,昵称做鱼眼夺科。夺科爱看鱼,梦见人鱼,甚至经历自己变成鱼。顺着这一线索,故事也慢慢进入农业合作化运动之后,外来伐木工人钓鱼,捕鱼,以及鱼群流失栖息地,从而对应原有藏民地主失去土地的境遇。最终,夺科的家庭也和鱼族同步走向覆灭。在两篇作品中,阿来全心将笔锋聚焦在藏人与鱼的互动上。主角即便有任何情绪,都是面对鱼而生发的感受。而对外来人口的侧写,只隐晦地待在小说的背景之处,读起来非常震撼。

6.如果你要参与建设一个乌托邦社会,你会把艺术界的哪一部分带入那个社会?

艺术家自己动手做一切的DIY精神,当然现在比较少了。

7. 作为策展人和写作者,你认为你能为艺术界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过去几年,即便人们还是会按惯例为艺术季度做十佳展览这类讨论,并且,多数机构还是离不开过去“中国热”的心态,但中国的当代艺术展览原有的那种光环也在快速改变。对于有些展览空间而言,他们发现观众消失了,也有些展览,从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发生——这或许是对于展览媒介本身的最高讽刺。跟90年代的创作者全无展览和观众却独自做创作比较起来,变迁最剧烈的正是展览制作和评论文化本身。相对而言,很多有意思的亚洲策展人反而待在大学和研究机构。过去选择在艺术杂志发表的策展人文章,现在转战学术期刊。反过来说,艺术杂志也看似逐渐向期刊靠拢。对此处的策展人和写作者而言,或许重要的事情反而不一定是展览制作,而是带来创新的研究视角。

8. 你现在最关心或者认为亟待讨论的议题是什么?

去找到当今历史主体的主要矛盾。

9. 过去一年你常有的困惑是什么?有试图寻找答案吗?

关于老化和身障——一下子还没有答案的切身问题。

10.在你居住的城市,你最喜欢的(非艺术类)场所或地点是什么?

最喜欢的地方多数已经消失。从爱国路地铁站出来,走到国棉十七厂改造的上海国际时尚中心河畔码头上,向东望去可以看到连接定海路与复兴岛的定海桥,让人想到2021年以前,曾经一两次跟着定海桥互助社成员在夏天一起上桥乘凉。如果要说还存在的空间,虹口公园内的梅轩让人感觉溢出了当前现实。这个小众景点需要另外付费进入,更像是管理方希望以票价门槛降低自身的可见度:此处纪念朝鲜极端主义者策动的爆炸案。

陈玺安是生活在上海和台湾的写作者和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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