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 DIARY

过南昌

武汉复印INFO摊主子杰.

过冬

往年,当代艺术界十二月的焦点在南方。人们从北京上海降落三亚,加入一年一度的海岛聚会;去程或返程再顺道广东逛逛,看展、品美食、过冬。这个十二月,没有朋友圈的热闹三亚合照和刷屏的获奖消息转发,广东的从业者没有迎来南下的同行,可看的展览乏善可陈,广州静悄悄,小圈子里流传着深圳某艺术机构关闭的传闻。

从2020年起,十二月也有一群人在南昌。南昌下榻艺术节到今年第三年,与SARS-CoV-2病毒同岁。下榻创办人/主理人一楠在饭桌上回忆了创办起源:一次在宁波假杂志秋季书会上,他随口问假杂志“主任”言由:你说这种活动在南昌可以搞吗?答:搞!

像假杂志秋/春季书会、下榻艺术节、南昌11月举办的独立书店阅读节、长沙的孢子书会、西宁艺术书展、武汉艺术书展等这样的活动,过去两三年在各二三四线城市如雨后春笋冒出。

“柔软的纪念碑”工作坊现场和展览,导师:cusp. 卡斯普多特和洞厅.

在公共卫生、文化风向、国际关系、国内经济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全球化的艺术资本在这三年退场,空降明星艺术家展览少了,大型艺博会少了,昙花一现的地方双年展少了;取而代之,地方性的艺术书展和以“摆摊”为主要形式的各类“市集”、艺术节成为了活跃而吸引“流量”的文化活动。

下榻艺术节虽然也有书展摆摊、展览展示的环节,但是一楠更看重工作坊、表演艺术等更加具有互动性的环节,他说希望南昌市民可以成为艺术活动的直接参与者和创作者,而不是从中心地区生产出的文化产品的接收者而已。中心-地方关系有没有通过这些书展艺术节找到更新的讨论模式?艺术节是不是社区介入的好方式?具有乡绅视野的一楠一直积极思考这些问题,三年过去了,他比较悲观。

樟树林创意园区中的下榻艺术节大海报;南昌yǒu gallery/有画廊的展示.

可能是今年的惨淡使然。取消、延期、转线上,是文化工作者三年的日常。11月下旬,封控成为了高压锅,一触即发;11月30日,广州撤水马铁皮,“开放”如无预兆的泄洪;12月初,在一切尚未完全明朗之时,下榻第三年决定如期举办,一楠希望每年十二月的南昌可以成为某种传统或者约定。如果转为线上,那只能做讲座版块,那样只有来自中心地区人的知识输出的下榻,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出行没有限制了,大范围感染也如海啸降临。

原本的全阵容看起来颇为丰富,有粉汤店的工作坊、装裱工作坊、和南昌本地有关的历史桌游、音乐和戏剧演出、说唱工作坊、江西历代绘画的讲座…… 但在开幕的前一天,下榻的微信公众号宣布此次艺术节全部免费开放,卖出的门票全额退票。在樟树林文化产业园活动现场,一楠跟每个见到的人都道歉,活动三天,截至第二天周六中午,所有活动取消了一半。分享嘉宾取消了、志愿者取消了、戏剧取消了、after party的音乐人取消了……但还是有一些外地的嘉宾抵达南昌。餐桌上有人问:还有人没有阳的吗?举手的是少数。所有举手的人,在离开南昌后几乎一个不少地感染了。(张涵露)

《江西的呼与吸》;八一广场上纪念碑下休息的人.

下榻/行走/经过

回国之后之后跑了不少书展:宁波假杂志的开春书会,广州的落日书展和杭州的abC书展,总会有一些组织各个书展上都会出现,好似随季节迁徙的部落。下榻艺术节的策划人一楠没有摆摊,但总是出现,第一次见到是在3月份假杂志的开春书会,他在各个摊位穿梭。我在南昌陆上书店的摊位买了一本新赣线小组的出版物《江西的呼与吸》,档案模样的卡片和册子记录了2020年夏季一次关于江西洪水的线上讨论。当中抛出了江西作为一个“偶遭劫难却长期默默无闻,乃至无法谈论的省份”的处境。好奇的我买下来准备送给妈妈,却在回上海之后把这本出版物忘在了书架上。妈妈是江西赣州人,但在17岁到东莞打工之后就定居广东,外婆过世后,我很少回江西老家,上一次已经是五年之前,至今也听不太懂我妈打电话时说的赣州话。

上海到南昌的火车只需要三个半小时,不用扫码验证核酸就可以走进高铁站和活动现场让人感觉恍若隔世。展览会场中有许多书展常见的熟面孔:郑州的“有个计划”书店、《啲嘞Dealer》杂志、武汉的复印info等。本地摊位中江西画院的学生们正在准备工作坊,伙伴小依买了两本光亚平设计工作室制作的红彤彤的出版物:“人民的记忆——八一广场空间叙事暨美术创作邀请展”的展览手册和一本宣传版画海报集。

杨云鬯讲座“地方的 ‘终结’:人类学与当代艺术的再相遇”;“三尺坊”装裱工作坊,导师:陈立清.

下午的讲座上,我们见到了同样从上海到南昌的张涵露,介绍她的社区实验室的项目。北京来的人类学者杨云鬯向观众介绍了人类学和当代艺术的各种交集。热烈回应的是几位熟面孔的朋友,面对面的讨论更加直接真切。讲座所在场地这样的“孺子书房”今年在南昌市建了60多个,在2022年文化和旅游发展专项资金中安排专项资金用于采购孺子书房设备和图书,根据孺子书房实际面积、功能布局,通过政府采购统一实施。对于政府来说,这样的文化建设成果显然比举办艺术节更好控制,更好量化。我看着左手边一墙面的书,好奇本地人是否常来借书。

晚饭时间嘉宾和朋友们走向预定的餐厅“丁炮地摊大排档”,大家围坐着大圆桌成为艺术节海报上的视觉元素。菜谱上是全国各地的大排档菜式集合,来自全国各地的伙伴轮着自我介绍,反而南昌本地的朋友不多。南昌炒粉一上桌就空盘的情况下,大家介绍得也松散。原定的after party上的演出取消了,一楠领着来到了黑铁音乐现场,那是南昌老live house,但是当晚只有我们,以及一支当地的年轻乐队表演。劳累的大家休息喝酒并大喊着聊天,直到世界杯比赛开始的时候重新热闹起来。

在黑铁live house包场的下榻嘉宾.

艺术节到了第三天,书摊部分也因为大部分志愿者都感染了而取消。我们想起买的书,一早去了八一广场。阳光下的广场好似一张巨大的反光板,得把围巾做成帽檐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金色的莲花栏杆。一切都有些熟悉,似乎是在模仿天安门广场。广场的西边矗立着一个气派的建筑,顶上是一个巨大的黄色星星,我们猜想这是政府大楼或是法院。走进一看大门紧闭的建筑是江西省美术馆,在惊叹美术馆居然有如此地位的时候,又看到了标牌上建筑最初的用途: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展览馆。广场上人不多,阅读玻璃下的革命史长卷时,里面躺着一只静止的飞蛾。

在周日下午多位嘉宾分享的“山海矿云——步履间的当代艺术实践”的讲座当中,演讲人们带着艺术项目走遍了中国的大半个版图,但是没有人走访过南昌。我们从讲座休息的中途溜出来去场所打转,许多摊位已经开始收拾打包。在二楼转悠的时候遇到了正在收拾卡片的来自广州的二十面体。二十面体讲解了桌游工作坊“血战南昌”的游戏规则,但我完全没有听懂。小依兴致勃勃地和主理人小河聊工作坊的组织经验,二十面体的两本出版物都基于工作坊内容,最后落脚点是:不要害怕互相伤害。

徐军老汤店的瓦罐汤据说是下榻艺术节的“保留节目”,每天从下午开至凌晨,另一个一楠每年都会带嘉宾去的南昌本地溜冰场今年永久关闭了.

一楠在发愁上一年的下榻文集还未出版,今年的也还没有着落,合作方假杂志同样承担着经济压力。朋友问道:“这样怎么可持续地办下去呢?”一楠说:“不可持续。本来今年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办下去,但是有之前参加过的人过来问今年怎么样,就觉得一件事情既然开始了就尽量办下去,给大家一个交代。”下榻的长期工作人员几乎只有一楠一人,其他的工作靠着合作方和志愿者的支持推进着。参加的摊主不需要交摊位费,这次参与的观众也不需要购票,这显然不是一个以盈利为目的的艺术节。全国各地的艺术节和书展逐渐多了起来,更多时候是体验经济和新零售场景的一种体现。abC书展的摊位费是2000元一个,摊主通过层层筛选,还需担心着销售额能否回本。一楠办艺术节的方式已经近乎一种激活本地的当代艺术实践。

被称作“英雄城”的南昌的城市建设和红色文化及旅游紧紧相连,八一广场是城市的中心。旁边的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展览馆之前曾用作展览中心和电脑城。2018年江西省美术馆入驻,当时建筑上的横幅写着“展览馆退商还文,利在千秋”。艺术、艺术节对于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利在千秋”是一种更为政治的话语,“不可持续”是真实的处境。

回家之后我翻出来忘在书架里的《江西的呼与吸》,打开第一张“问题卡片”上图片里是江西作为“不存在的依附者”的一片空白在环江西高铁带,环江西自贸区和环江西3万亿经济圈的地图上。无论是下榻、行走还是经过,至少在一些朋友的版图里面,南昌/江西不再是一片空白。(刘丽娟)

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