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赵要

赵要,“慢慢地展开,然后收起来”展览现场,2025,图片致谢大田秀则画廊和复星艺术中心,摄影:张宏.

“慢慢地展开,然后收起来”是赵要近期于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展览的题目,这个题目打开了一种对运动扩延空间的想象,有一点游戏的意味,又有道家顺其自然的哲思。赵要的创作是反物质的,他在意的是如何创造出作品被打开的姿态与关系。过去十多年,赵要屡次使用不同的展览语境去重复解构同一件作品,像是细胞分裂后繁衍出均质的生命。展览开始前,他在展厅里撒了30000多张两种颜色专色印刷的毛边碎纸,让每一个碎片的生命都被打散,同时又获得同等的注意力。疫情后,赵要对微观生命的感知逐步扩大,正如锯齿转动后留下时间的铭刻痕迹,他在中国不同地方收集的鸡蛋壳也蜕变成为亚麻布上渐趋平行的线条。 展览将持续到7月20日。

观念艺术创作有特定的情境和关系。作品对我来说并非一个结果,更可能是一种因果,我希望我的作品让艺术家和观众站在同一条水平线:艺术家没有超越观众,而我更需要在这种无法逃避的关系里工作,当这些因果关系全部消失,作品的意义就会终结。展览则提供了作品能够被打开的语境,“慢慢地展开,然后收起来”讲述的就是这样一种意图打开的动作,而内容则取决于它被打开的状态。虽然也许很多人会从内容上对我的作品进行不同解读,比如我在藏区采集石头颜色的RGB样本等,但我的工作并不是对这些内容对象的生产,我更在意如何打开作品存在的状态,并创造出抽象意义上的普遍性。

赵要,“慢慢地展开,然后收起来”展览现场,2025,图片致谢大田秀则画廊和复星艺术中心,摄影:张宏.

当一种被解读的方法就快要被固化的时候,我总希望它能产生一个新的变体,在不同的展览、空间和情境中去再次消耗自己,直到获取自我驱动的能力,成为新的生命。 这也是我反复引用过去的创作与展览的原因。一个比较极端的案例是我2011年的个展“我是你的黑夜”和2012年的个展“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相隔一年,我在同样的日期、同样的画廊空间将前一年展览中的作品放大,几乎是重做了前一年的展览。再来就是“精神高于一切”中对于一块10000平方米大布的处理。这块巨型几何色块的织物沿用了在“很有想法的绘画”系列中对于智力游戏视觉图案的采样,经由青海藏区僧侣和村民的合作,被抬上海拔近乎5000米的僧盖尕山顶,在雪山度过了一个冬天。当这件作品回到我的工作室,我总觉得它的生命并没有就此结束。2018年,这件作品回到城市后,得到机会再一次在具有时代意义的北京工人体育场铺开展示。即便现在,每天在工作室里看着这块卷起来的大布,我依然感到它应该还有别的生命。所以,我的创作也许永远处在未完成的状态,甚至有点像是烂尾楼,正是这种不断消耗的状态能够使创作的生命延续。

此外,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在艺术经验或是生活经验之间提供一个令人抵达的入口,“很有想法的绘画”就是如此。我用丙烯绘制的这些几何图形选取自智力游戏的图样,你可以理解为是审美和思维游戏的并置。你可以从抽象艺术的角度去阅读它,但一旦脱离开来,这些扁平化的图像就像是生活中的色彩游戏。这次在复星艺术中心的展览中,“很有想法的绘画”被布置成像是晾晒在巷弄里的床单。还有我创作中反复出现的鸡蛋和蛋壳:在《一条条普通的平行线》中,这些从不同地点搜集来的蛋壳成为线条凝固在亚麻布上。蛋壳可以激发出很多艺术经验的参考,你可以说这件作品是极简主义的,但在视觉上我也连接了练字本线条间距,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之物。

赵要,“慢慢地展开,然后收起来”展览现场,2025,图片致谢大田秀则画廊和复星艺术中心,摄影:张宏.

疫情让我曾经习以为常的事件被放大,当展览、展厅和观众都不再需要我,艺术家要如何继续创作?在过去的五年多里,我通过日复一日的书写来记录自己对艺术的理解,这是我锻炼专注力的一种方式。这些书写和阅读经验也影响了我对创作的认识——我发现在书法中,有一种独有的感知经验与阅读的时间并存。同时,专注的过程也让一种均质化的注意力浮现,而我在意的是我的作品如何能将注意力平等地收拢。这种平等和专注也让我关注到个体间的差异和对弱小的悲悯。在复星艺术中心的展览里,墙面上的蛋壳呈现的是几乎均质化的平行线;而地上可以被随意捡拾、拿走、放下的小纸片则在另一个平面上均等划分着观众的注意力。我希望尽量保留作品在客观世界中的物质条件,而非由人的眼睛和思考去判定一件作品应如何被摆放在展厅里。我们的注意力被视觉霸占太久,我希望我的创作与观看和空间保持距离。在《一条条普通的平行线》中,六幅作品摆放的关系溯源了不同蛋壳在现实中的地理位置,所以你会一眼看到很直观的方位和坐标,也会感受到地域间的微弱色差。疫情期间的练习也让我作品的尺幅有了显著变化,同样是用蛋壳做作品,我在2016年的个展“最后一个鸡蛋”里呈现的蛋壳雕塑形态张牙舞爪,庞大的身躯仿佛要把人包裹起来,抢夺着观众的注意力,这种视觉中心主义的压迫感和征服感正是我现在想要摆脱的。此次展览开幕前,我将两组32400张专色印刷的手抄RGB数值纸片洒在展厅中,决定纸片数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后我选择使用一箱纸张既定的印刷数量来保持它在客观世界中的信息。这组名为《精臻红RGB》的作品核心其实是两本手抄藏区石头RGB颜色的本子:石头的颜色以一种数据集的方式被识别,再经由橡皮印章“抄”下来,就像是我在进行专注的书写,一本接着一本。当观众捡起一张脆弱的小纸片,它是作品的局部,亦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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