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11年1月

奈良美智,《纵火狂的白昼与深夜》(Pyromaniac Day and Pyromaniac Dead of Night),1999,双折画,布面丙烯,每件尺寸:120 x110cm。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纵火狂的白昼与深夜》(Pyromaniac Day and Pyromaniac Dead of Night),1999,双折画,布面丙烯,每件尺寸:120 x110cm。

上次在纽约,奈良美智的那些可爱、愤怒的女孩儿被放在村上隆策划的名为“小男孩:日本爆炸性次文化的艺术”的大型展览上展出(日本协会,2005)。当时,奈良创作的这些小叛逆者成了“超平”(superflat)艺术的代表。而奈良最近在亚洲协会博物馆举办的个展“奈良美智:没有人是傻子”(至2011年1月2日)却给人带来了不同的感觉——他的这些作品能算“超平派”吗?
在“小男孩”的展览图册中,村上隆认为,日本是一个超级平的国家。以扁平、光滑的平面进入国际视野,并且无视高低艺术的界限:日本二战战败之后(被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夷为平地),这个国家一片骚动。日本变成了无力的孩子,以庸俗文化(kitsch)的世界来压抑愤怒。村上隆写道:“当今的日本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任何生活在日本的人都知道并非如此……从社会习俗到艺术、文化,一切都是超级的平面。”
村上隆认为,可爱气质就诞生于这种扁平性:“卡哇依(可爱)文化已经无所不在。”从Kitty猫、口袋妖怪到漫画和动画。村上隆自己的代表作“DOB君”被认为是“米老鼠和刺猬索尼克的私生子”,从博物馆到口香糖包装,这个形象随处可见。战后的日本,愤怒受到了压抑,村上隆的作品似乎意味着可爱与国家是联系在一起的。
然而,“没人是傻子”展览则说明,在奈良的作品中,二者却是分离的。策展人招颖思(Melissa Chiu)与Miwako Tezuka将展览(展览名称来自于Dan Penn的一首歌)划分为三个主题——分离、叛逆和音乐,特别是朋克音乐——奈良的感受力似乎可以用这三个特征来定义。尽管这三个概念是任意的(几乎任何一件作品都可以被归入其中的一类),但展览的整体气质与奈良是吻合的:DIY式的匆忙拼凑。从这次展览来看,奈良并非像普通的超平艺术家那样将自己的民族愤怒转化为一种可爱特征。相反,这位国际艺术家特立独行,充分彰显了自己的感觉。奈良的作品诚然可爱,那些圆形的黑白罐子(上面写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Kind of suck never havin’ money”)、与设计师Hideki Toyoshima合作的带门小木屋(很适合消闲和茶会),但策展人说,他的作品却并不仅仅是卡哇依,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可爱”。

奈良美智,《无题》(Annika Ström展览请柬),约1998,软笔作于印刷纸上,15.24 x11.43cm。

“愤怒”也好,“伤痛”也罢,都比“毛骨悚然”合适,但无论你怎么称呼它,奈良的可爱和超平派的可爱截然不同。这种区别从奈良作品表面的伤痕上就能看出——他采用绷带和胶布来“医治”他画中受伤的孩子、在罐子上采用黏糊的颜料,还有那些他所钟爱的似懂非懂的语言。例如他用彩铅画的兴高采烈地弹吉它的女孩儿,她边弹边唱尼尔•扬(Neil Young)的《Hey Hey, My My (Into the Black)》”。她闭着眼睛,激情澎湃地唱着这首叛逆的歌曲(美国歌唱家Kurt Cobain在自杀遗言中写道:“宁燃烧不凋零”(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奈良也将这句话用作了自己的作品名称(1996)。在这样的悲壮中,真正将绘画从超平特征中解放出来的是他的笔误“Rock’n Roll will can never Die”(摇滚决不会能死去——重点为笔者所加)。其中的这个动词所传递出来的神经特质恰好是超平表面的断裂。
如果说客观、冷漠的村上隆是日本的安迪•沃霍尔,那么真诚、外露的奈良就是日本的吉斯•哈林。策展人特别强调了奈良的代表性图像(悲伤的孩子、空旷的房子、迷失的小狗)与他本人生活经历之间的联系(他曾是一个孤独的、自己带钥匙回家的孩子,他想养一只小狗,但未能如愿)。但这些解释未免多余,因为他的作品本身就流露着感情。例如《Fat Lipp》(约1992-2000期间创作),这件作品在方格纸上表现了被箭射穿的三个女孩儿。和村上隆的“DOB君”不同,这些有着大大的眼睛的平面形象更加充分地体现了其伤痕的三维特征:它们看起来就像纸娃娃,但伤痕却是三维的(箭穿过了它们的平面)而且标题的拼写错误(“fat lipp”)更加强了这种效果。
很难说奈良与村上隆/沃霍尔全然无干,其实奈良曾经利用过沃霍尔最具代表性的主题——坎贝尔罐头汤。一次,他在为画廊创作的请柬上照抄了坎贝尔的标志,甚至还一丝不苟地抄上了罐头的广告词“嗯,嗯,好吃”(M’m M’m Good!)。如果他想,他可以成为另一个沃霍尔。
奈良美智,《门》,2006,综合媒介。装置,亚洲协会博物馆,纽约,2010。

但是,奈良却忽略了罐头本身,而更关注罐头外包装上的那些孩子,将他们摘了出来,但其形象却大异其趣。罐头上的孩子们带着酒窝的微笑在他的作品中变成了傻笑,而且他们睁大的眼睛(就像“DOB君”或日本漫画上的那些人物)变小了——或许,你可以说这些孩子被“奈良化”了。不然,奈良所代表的并非日本的可爱崇拜。在这份请柬的底端他画了一个带着红头巾、搞恶作剧的孩子,她双眉紧锁,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柴正要将坎贝尔罐头上的图画——以及超平性——焚烧殆尽。卡哇依!

塞拉•博克瑟(Sarah Boxer),批评家,出版有卡通小说《佛洛德档案:精神分析动物寓言集》(In the Floyd Archives: A Psycho-Bestiary,Pantheon,2001)。

译/ 梁舒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