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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爱知三年展开幕现场。 右:爱知三年展策展人住友文彦和艺术总监五十岚太郎。(所有照片均由Lauren O'Neill-Butler拍摄)

名古屋,爱知县首府,日本第四大城市,从东京乘坐时速200公里的新干线一路南下,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到,沿途是各式房屋、工厂和田地。如果你把目光放远,让眼睛失焦,车窗外的景色就变成一些宽泛的基本元素:地平线、沟痕和柔软的土地。风景,抽象,风景,抽象。

上上周五,第二届爱知三年展在名古屋开幕。这个庞大的艺术庆典分散于多个场地,其中既包括传统的展览空间,也包括一座前保龄球馆、一个车站、一家老旧的百货商店、一个停车场以及一家地下商场。展览主题“颤抖的大地-我们身在何处?-场所、记忆与复活”(揺れる大地―われわれはどこに立っているのか:場所、記憶、そして復活)暗示着本届三年展作为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以来第一次大型艺术展览所肩负的重担。当我问及展览主题在日语里的含义时,翻译告诉我“揺れる”的意思是摇晃。“更接近于颤抖,”她补充道。我想:这种感觉也许类似于我们在酷暑中听闻数百吨高辐射废水(据美联社报道,截至8月20号已有300吨废水泄露)正从福岛第一发电站流入太平洋时感到的不寒而栗吧。

左:建筑师/艺术家宫本佳明。右:向井山朋子和Jean Kalman在冈崎Cibico百货商场的作品《坠落》中的两名表演者。

开幕后的周末又热又闷;我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软件显示气温接近38度。据我们忠实的翻译说,这是日本千年以来最热的一个八月。一名爱知三年展的策展人带着一包盐糖到处分发。这时我们人在長者町--一个曾以纺织品商店和工厂著名的商业区,也是本届三年展在名古屋的展场之一。(附近的丰田市在成为丰田汽车总部所在地之前最有名的也是纺织工厂。)如今,大部分商店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早已人去楼空,废弃不用的建筑变成艺术的展示场地,比如奈良美智和他的朋友们(艺术团体the We-Lows)就把一间车库改造成了咖啡馆兼小画廊。我问他们有没有奈良美智“No Nukes”的海报卖,就是反核游行上经常看到的那张,但很遗憾,店里没有。“都是人们自己做的,”跟着我们的导览解释道。

艺术总监五十岚太郎被选中负责此次三年展的策划工作,部分原因在于他的个人经历:他在东北大学大学院工学研究科的建筑实验室就毁于东日本大地震。五十岚和其他四名策展人(Lewis Biggs、住友文彦、飯田志保子、拝戸雅彦)一起选出了76名艺术家和艺术团体参加展览,其中一半来自日本。不少日本艺术家的作品都对3・11地震做出了回应,如Rias Ark美术馆的《东日本大震灾文献库》和宫本佳明的定点装置(他用蓝、黄两色胶带在爱知艺术文化中心的地板和墙壁上以1:1的比例再现了福岛核电站的平面图)。“爱知文化艺术中心是全日本最大的艺术中心之一,面积跟福岛核电站差不多,”三年展社区普及教育负责人菊池宏子一边陪我们看展一边说。这件作品能让观众“对此次灾难有一个更加切身的理解。”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这周末是长崎原子弹爆炸六十周年纪念。

左:爱知三年展策展人飯田志保子和艺术家Richard Wilson。右:爱知三年展策展人吉田有里和艺术家Wit Pimkanchanapong。

至于那些与日本没有直接关系的参展作品,要么在靠近展览主题上显得过于直白和明显(比如米奇·爱泼斯坦[Mitch Epstein]的《美国能源》系列照片),要么援引了鲜为人知的背景和故事。按Biggs的说法,科妮莉亚·帕克(Cornelia Parker)2004年的作品《永恒的正典》(被压扁的乐器在展厅里挂成一圈)之所以入选,是因为“日本一所小学的所有乐器都在地震中被毁。”他接着解释道:“如果乐器代表了人民的声音,那么乐器毁了,声音也就没了。”

的确,整个展览更多倾向于满足爱知县社区的需求,甚至長者町的大部分参展作品都是通过公开竞赛选出来的,而本地居民可以通过投票参与决策。当天晚些时候,在通往冈崎的大巴上,Biggs(利物浦双年展的前任艺术总监)说道,“只要是好艺术,都会变得大众化(generalized)。我们希望这次我们选出了关于丧失与悲剧的好作品。”这论断让我们几个人感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我们决定暂不发表意见,且等看看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吧。

左:艺术家宋冬。右:爱知三年展策展人Lewis Biggs。

冈崎距离名古屋大概一个小时车程,如今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产业就是回收旧衣物将其制成毡子供丰田新车使用。巴士停在一家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Cibico百货商场前,商场目前正在重新翻修,我们被告知艺术就在那些空旷的废弃楼层上展示。“就像时间停住了一样,”翻译一边和我们爬楼一边说。“这家商场太老了,一切都是20多年前的感觉。”我们离东京这座“未来的首都”(政府为2020年东京申奥打出的口号)有一段路程,但可能也不是那么远。在其中一层楼,我们碰上了向井山朋子和让・卡尔曼(Jean Kalman)合作的表演装置《坠落》——这件后末日色彩浓厚的戏剧化作品充分利用了舞台灯光和烟雾器(还有一个从头到脚被埋在废旧报纸里的男人)。我尾随两个戴塑料动物面具的年轻女孩儿绕着作品看了一圈,不知道她们是否也是作品的一部分。

当晚,我们参加了在爱知文化艺术中心举办的开幕式,整个仪式生动活泼,跟灾难以及人类在其中的不负责行为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正好赶上盂兰盆节(并非“官方假期”,但人们有三天时间不用上班,以便迎接祖先神灵回家),所以现场显得格外拥挤。政府官员和主办方的讲话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大部分人都听得认真,少数人则在一边享受手里温吞的白葡萄酒。最后,银色的彩带在人群中绽开。

左:纳屋桥会场名和晃平的作品《泡沫》。右:艺术家青木野枝。

第二天,我们出发踏上另一段艺术朝圣之旅。这次的目的地是直岛(目前是濑户内海艺术祭的展场之一)的地中美术馆。已故艺术家瓦尔特· 德·玛利亚(Walter de Maria)2004年的作品《时间/永恒/无时间》尤其让我动心。我想起他曾经说过:“每件好的艺术作品都至少应该有10种意义。”这句话的暧昧和迷人之处跟Biggs早先有关“好”艺术如何最终都会变得大众化的奇特观点放到一起似乎刚刚合适。爱知三年展上的好作品都营造出了十足的气场和氛围,所具备的意义当然也不止10种,而且均诞生自绝望的时刻——是的,绝望,如果说存在一种普遍情绪,肯定非它莫属。

译/ 杜可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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