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0年在天线空间举办的个展“每周一部新手机”以来，周思维近年的创作似乎一直围绕着科技及其在全球化语境下的传播等“主题”展开。这不仅折射出艺术家所处时代环境的变化——科技追求效率的单向发展，去人工化的趋势下个体存在的隐退，以及算法对个体认知甚至审美的不断规训——更通过绘画这一“古早”媒介与此类“前沿”主题的“不适配”所产生的视觉张力，为艺术家对绘画语言内部的探索开辟了新路径。

此次展览中，《陶（我是你的车，我在想你）》（2025）在画面前景勾勒了一位轮廓潦草的女性，她“手脚”并用地似乎想拼命将四个不同形态且方向各异的圈/球体拉到身边，与标题中暗含的“召唤”一同指向了智能电动汽车的服务系统，也让人联想到围绕这一技术产品的关税与补贴之争，及其背后的地缘政治博弈。散落的球体和代表车身的女性与再现“速度”或“保护”驾驶者的意象背道而驰。画面左上角向一侧倾斜的陶罐指涉了广东写实主义画家谢楚余在1997年完成的作品《陶》，后者中抱着陶罐的少女形象因被反复临摹、复制、出现在各种装饰品上，几乎成为一个大众文化符号。相较近三十年前，谢楚余在珠三角地区全面进入改革开放时，通过以“安格尔本土化”的画风刻画西域风情少女来直观地隐喻国际贸易给沿海地区带来的冲击，周思维画面中寥寥几笔的主体形象与错乱的光影关系不仅回应着外部语境的变化，也进一步揭示了他对学院派绘画语言体系的背离与“重塑”。

油画的语言是否具有吸纳“外来语”的包容性？多元化的视觉处理为今天的个人表达提供哪些可能性？周思维在《珍珠奶茶屋（葡萄）》（2022）中参考国画中不同的“皴法”描绘赭石色的珍珠，并尝试让每一颗都独一无二；他用看似死板的勾线填色的方式在《岸（自恋，虾）》（2025）中戏仿齐白石的“虾”；在“5G 风”系列里，他将3D 打印的印章晕染出的5G 符号与手绘的符号并置，模糊了人工与工具化视觉生产的差异；在《纹身（下山虎,Bob Ross）》（2025）中，象征勇气的下山虎纹身图样与Bob Ross这位通过电视绘画教学走进欧美千家万户的平民艺术家的画作，在“人间”这两个承载着丰富语义的汉字的映衬下，共同诠释出一种植根于大众的“英雄主义”精神。周思维对绘画本身的反思，远远超出了中西方绘画语言是否有兼容可能的规范讨论，而是延伸至例如画家身份是否如网红那样需要通过人设或“一招鲜”的方式维系、艺术创作的逻辑是否势必要被“主题”或符号制约等更一般化的问题。

这些作品相互牵绊，与周思维以往的个人创作、艺术史中的经典之作，以及更广泛的视觉文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它们持续丰盈着艺术家复杂且不断自我反思的语言系统，在外部环境与内在思考的双重驱动下，打开了更多表达的可能性，也再一次提示作为观者的我们：看似制约性的系统中永远存在着自由意志。

文／ 贺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