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国核,《出售,肉饼,瀑布,老人,2025》,2025,带框亚麻布面丙烯.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廖国核
SPURS Gallery
北京朝阳区酒仙桥路二号院798艺术区D-06
2025.10.18 - 2025.11.30
廖国核在马刺画廊的个展,即使作为画廊展览,也显得过于临时了。它甚至不需要一个完整的空间,两道狭窄的裸露石膏板台便已足够,作品沿着板台面对面紧凑排列。石膏板台恰好处在供人倚靠、扶握、踩踏的高度,摆放在上面的作品,也不像装裱精美、预设了观看距离的绘画那样使人敬而远之,反倒因其易于被拎起的诱惑,平添几分可获得性。如果一位消费者在奢侈品店露怯而不敢询价,那么在潘家园旧货市场,他多少也能问上一句“这个怎么卖?”
艺术家已不满足于油画布的整饬,转而在废纸壳、桶装洗衣液塑料把手、老格纹布这些几乎被价值体系放逐的废弃物中寻求一种极端的“非艺术”。这些废纸壳上遍布折痕,被简陋地钉在木框上;本就潦草的笔触叠加其上,更是雪上加霜,就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又涂抹了厚重的油彩,愈显斑驳。这些画看起来脏兮兮、皱巴巴、轻飘飘的,哪怕是幼儿园小朋友做手工,恐怕都希望做得比这更漂亮一些。
这些与“体面”背道而驰的画,至少呈现了一种拒绝被艺术系统辨认的姿态。但这种努力最终是徒劳的,资本主义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场身不由己,却又时而乐在其中的游戏。自给自足的神话已然破灭,孤立生存的脆弱性迫使每个人不得不参与这套价值体系。最终,无论自愿或被迫,我们总难免成为它的奴隶。
这也让我们回到这一系列作品反复出现的关键词“出售”。这两个字在文字与图形之间反复变幻,像一幢方方正正的楼房,“老人”居于其中。当艺术创作,甚至生命最基本的需求都无可避免地被卷入资本主义逻辑,以货币价值衡量时,我们就会看到“14元/小时”“19万/天”这样天堑般的数字。
《卖老头》——一个老头值多少钱?维持一个老人的生命需要花多少钱?值不值得花这么多钱维系他们的生命?谁有权力做出价值判断?当一个人活着的价值被计算为国家账面上的成本,生命就被政治化了,生命政治也由此滑向死亡政治。正如阿甘本在《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中所说,“生命的每一次价值稳定化和每一次‘政治化’,必然暗示着一个与界槛有关的新决定。一旦超越该界限,生命就不再具有政治相关性,变成仅仅是‘神圣生命’,因此可以被灭除而不受惩罚。”界槛在年轻人与老年人、普罗大众与特权阶级之间不断移动,在每一次称斤论两中重新界定谁是“不配让它活下去的生命”。
在一遍遍重复中,“出售”成为一种被植入的信念、一种来自他者的不容辩驳的意志。你只需要在无条件的相信与跟随中服从,又或者因服从于这一意志而不断重复,直至相信。而那些于无端制造不安的词汇,诸如“恐惧”“嚎叫”“酷刑”乃至那个血淋淋的手印,则穿插于蓝天白云之中,为这些看似无厘头的画面增添几分惊悚。
王炜论及亚历山大·勃洛克的《十二个》时,曾说这是一首在语言灾难发生后诞生的诗。或许,我们也需要从绘画是如何“站立在自身的被破坏之中”这一层面理解那些皱巴巴的硬纸壳、斑驳的丙烯颜料,凌乱的字迹,以及种种“非美学”元素如何构成廖国核绘画的美学资源。[1]它们简陋而潦草、直白而暴力,有着孩童式的天真与野蛮,它离“美”有多远,就离我们所处的现实有多近。
注:
1. 参考王炜,《试论诗神》,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王炜,《被破坏的诗:以亚历山大·勃洛克〈十二个〉为例》,载于微信公众号“比希摩斯的话语”。
文/ 王嘉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