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干山，自然似乎总是无害而平缓的，是无边泳池边的竹林青山，是可以野餐露营的干净绿地，也是修葺一新的山中寺庙。在这个沪杭地区避暑消夏的热门目的地，农家乐和民宿已不足以支撑时髦人士们对度假的想象。除了莫干山美术馆提供的当代艺术展，这里还有精致的咖啡店、书店和音乐节。

在摩登的消夏氛围里走进“投石问路”的开幕式，有种奇异的冷却之感。艺术家石青正在念诵着关于此地经济制度变迁的严肃文稿。这件在开幕发生的现场作品，立刻提示了在度假休闲之外，这里丰富而隐蔽的地方历史。前排有人听得专注，但更多的是坐在地上和四处游走的涣散观众，一楼空间成为了一场夏日讲堂的展演。

展厅进门处是艺术家小组老妖精ensemble的驻地创作《莫要干扰此山》（2025）：多彩的塑料瓜果、座椅和各类装饰洋洋洒洒，像热烈而亲切的另种欢迎。小组从饮食切入莫干山的近代史，连接“山上”的雅宿名旅与“山下”的劳务与食材供应。那道百年前曾出现在山上家宴餐桌上的“吐麦托布菜”如今被她们用番茄、本地土鸡和外来做法拼合“还原”，以乡村节事的轻巧方式重新请回这里。

一楼的其他四件作品排列得近乎对称，仿佛四种截然不同的风景观。盖琦正的驻地创作从本地的水库基建出发，既有田野调查的结果，也有延展至全球水库大坝的邮票调研，信息密集，有些缭乱满溢；与他相对的张东辉的《走河》（2024）则是对北京-河北沿线人造景点的杜撰长卷，通过虚构命名系统反向揭示风景的消费逻辑。里厅，万青的影像《看不到完整的风景》（2021）是她从高密度楼房出发，对于自然的一次身体导向的寻找和漫步；在这个感性影像的对面，是由本地文化与建筑实践者与外邀建筑师及高校师生合作完成的莫干山乡村集合住宅建筑的展示板和建筑模型。这样的对置似乎有意为之，毕竟由莫干山牵连出的，关于“山”的现场和思索就是那么纷繁和错乱，但当我从万青影像下的豆袋上起身，看到右侧规整的建筑模型时，还是有一些莫名之感。

行至二楼，三件作品布置得相对更为独立，如同三个扎实的研究室：走过朱英豪的人类学田野和张文心的地质时空，坐在何锐安对莫干山近现代政治经济史调研的影像暗室之中，我已经有点走神，仿佛被艺术家们各自不同的问题同时牵引，却难以在同一频率上相遇。

这或许正是艺术在地的普遍与真实的状态：创作者的兴趣是多元而分岔的，它们难以被某种外在的意志所统一，也就难以被识别为某种特定的观点输出。“投石问路”试图在文旅逻辑铺底的语境里，将“山”从度假消费的景观中抽离，重新唤起此地历史、制度与身体经验的可能之声。尽管难以避免地被展馆外更强势夺目的休闲叙事覆盖或吸收，展览像是一次谦逊的尝试，让不同的石子各自落下，留下不尽相同的水纹和回声。

文／ 黄羽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