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杨诘苍,《比天堂奇妙-山顶上2号》,2011,300件陶瓷装置,每件约30 x 25厘米及不同尺寸木制底座。

北京

杨诘苍:千里江山奇妙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第一空间|Tang Contemporary Art Center 1st Gallery
北京市朝阳区大山子酒仙桥路798工厂2号入口D06
2011.10.11 - 2011.11.30

杨诘苍早年生活在广东的佛山和广州,自青年时便接受严格的中国传统艺术训练。1982年,作为他在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毕业创作,他画了一幅表现大屠杀的画,画面上堆积着很多被砍下的人头,这幅不寻常的“国画”虽然多少还是符合学院「写实主义」艺术的方针,但还是遭到学系否决;整个八十年代,尤其是研习禅宗及道家思想后,杨的创作愈来愈趋向实验性,他将国画及书法解构成基本元素,反复在画面上涂上一层层的墨,这些“千层墨”绘画把任何可能的诗情画意都磨灭掉。在好些年浸淫在绘画的“死”之后,近年他又将风格突然转向具象,这时他画中表现对象明确、锐利但出其不意,他用工笔技法描绘画中最精致、最细微的各种细节,同時将精神和观念用画简练地呈现出来。

最近在北京唐人画廊举办的杨诘苍个展名为《千里江山奇妙》,展览题目可追溯至宋代天才画家王希孟传世名作《千里江山图》。(展览的英文题目Tale of the 11th Day则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薄伽丘的写实主义小说《十日谈》〔Decameron〕相关)。展览首先是展出了一幅长十九米的大画,画中是用工笔重彩绘画的一片美丽的连绵山岭,画题为《比天堂更奇妙》〔Stranger than Paradise〕,因为画中遍布山岭种类各异的动物如虎、兔、熊、狗、鸟,牠们不止可以和谐共处,甚至相互嬉戏、交欢。

这「动物交欢图」的原型,是由杨诘苍的太太杨天娜作的草图,同样在展览中展出。杨天娜画中小动物在微笑着互相「拥抱」,呈现一种天真愉快又有点怪异的暧昧气氛;而作为《比天堂更奇妙》一画的延伸,则是三百对做爱中的动物的烧陶,这些陶瓷是广东石湾的工艺制作,放置在一些展示传统雕塑的白色柱子上,这些高低不齐柱子构成一片人工群山,观众散步在山岭之间,欣赏各式动物离奇的结合。在展览空间中央,挂着一个简短而不断重复播放的录像,录像中艺术家彷似把头撞向镜头,发出敲打铜锣之声,把宁静的展场唤醒,铜锣之声贯穿整个空间而使之统一。

毋庸置疑,文化的混杂与差异对杨的创作影响很深,但他的作品中一直没有半点廉价的好奇主义〔2〕趣味。他以独特的艺术方式将生活、真实中的各种混杂与差异转化为一片另类、自由的空间。

在杨之前的一系列作品中,总是以書法或者聲音的形式出现这样对译的两句短语︰英语“Oh my god!”相对粤语的“噢,屌!”(发音为Diu,读起来碰巧类似法语的神Dieu)。艺术家曾经提到,在发生“9·11”事件时,他在电视中看到一名逃生者在极度惶恐中说出了一句”Oh my god!”,此时他想,换成是广东人,这句话会怎样说?当然,肯定不是“噢,我的天啊!”,肯定是“噢,屌!”。在2003年的一件与“9·11”事件有关的作品,这种绝望的呼喊又翻译成“碌叱!”(另一个地道非常的粤语脏话,由杨提供的拼音为Lohkchat)。这个对译固然体现了代表当代西方文明的美国与处于中国边缘、古老的广东之间,奇特的语言、文化、生存态度的对比,而侯瀚如(同样是讲粤语的)的观察更是敏锐,他认为“Oh my god!/Oh, diu!”也表现为如像性高潮中那“特殊的生与死之间的存在状态”(屌 - 难道这不是很明显吗?)〔2〕。此例子说明了杨的艺术中的一种要素,即灾难和极乐、绝望和希望的交错、倒置、峰回路转。

这些要素在《比天堂更奇妙》系列作品中也能看到。在跟策展人LARYS FROGIER的对谈中〔3〕,杨表示,萌生绘画动物交欢的想法时,正值07/08年的国际金融风暴,那是一场由少数人无底的贪婪引致的灾难。杨所画的可爱动物在打一个有趣的比喻︰最贫穷的人跟最富有的人脱光衣服做爱,其情况之离奇不下于猿和狗、熊和鹿在做爱。看看画面,这些动物不论体型、强弱、习性,都沉醉在性爱的欢愉中,就像当社会中人的权力架构、阶级身份一下子混乱了,引发的可能是冲突可能是和谐,可能是天堂可能是地狱,后果难以想象。

但杨的作品也总是提醒我们,如果你够乐观,你总是能在灾难、暴力和死亡中找到一点希望,比如在《中国明天》(1991)中,艺术家用坟墓泥土造成柱子,其下埋着人骨,青嫩的草在柱子边上慢慢长出来;在《台风眼》(2000)中,在一片暴风蹂躏过后的景色中心,一棵青苗在生长…在《比天堂更奇妙》,杨想表现促使自相残杀人吃人的贪婪。但同时,似乎又意味着灾难的大破坏之后,“问题就解决了…大家都光着身子在山上…行为跟动物一样,不停做爱…我创造出一个公平的社会,一个最为平等的世界”〔4〕。这种对人世平等的寄望和信念,又让我想到他在2003年作的一幅画,画中有三支一样的骨头,分别属于真主、耶稣和佛祖。

〔1〕谈论中国当代艺术经常谈到的EXOTICISM,侯瀚如在1993年的文章〈杨诘苍︰真实中的艺术〉中译为“好奇主义”,此处沿用他的译法。
〔2〕见〈走向诗人的世界 —- 杨诘苍作品〉,载于《无影脚》,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出版,2008。
〔3〕见〈爱欲…全球…混乱… —- 拉里斯‧弗洛吉尔与杨诘苍的对话〉,载于《白南准的裤带︰与杨诘苍的三次对话》,博尔赫斯书店艺术机构出版,2011。
〔4〕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