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林博彦与黄承聪,《玻璃球负片#17》,2015.

北京

无量:2016年度第八届三影堂摄影奖作品展

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Three Shadows Photography Art Center
北京朝阳区草场地艺术东区155号
2016.04.09 - 2016.06.03

坚续在场八年的三影堂摄影奖,显然是国内同类奖项中暂时的赢家。本届入围展“无量”囊括了25组艺术家和作品,以其相当的开放和多元姿态再次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与往届相比,471位参赛者这一数字并不出奇,甚至比前两届还略为减少,但就最终入围的25组艺术家作品观察,作品类型的多样性甚至尤有过之。虽然这样的多样性未必是有效意义上的差异,也不足以完全保证展览的整体品质,但当它们如此集中和密集的呈现在一个相近的代际坐标上,还是会让人对摄影艺术正在展开的未来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好奇:是这样吗?接下来会怎样?

出自林博彦与黄承聪之手的大奖作品《两位业余摄影爱好者不合时宜的工具》(2015),无疑是本次比赛在呈现上最完美的一组作品,它以一种轻巧而自洽的方式,将黑白照片、装置、实物,以一种彼此呼应和互为索引的方式排列在被给定的七米展线上,构成了一个视觉上有限逻辑上集约的“物品”空间。林黄二人的这一“物品”序列,被指向他们“捏造”的摄影工具,即一组经由改装之后具备拍照功能的可疑物以及由此产生的图像,其中包括由计时器、幻灯机、被涂上感光材料的球形透明体、形似单孔望远镜的“远摄针孔相机”、“带五个针孔的立方体”等,而这些疑似物被两位艺术家机智的置于一个关于摄影的工具语境中,既分别从各自物体形态上指向某一特定“摄影工具”的技术语言,又彼此互指,并意图在最终的形式语言上完成一次对既有工具及其“偏见”的虚拟指控。有意思的是,在这个以综合装置方式被布局的图像加工厂中,林黄二人在整个语态上保持着极大的克制,并没有轻易滑向常见的戏虐或反讽,而是始终以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投入“游戏”,这也使得观看者有可能对自己的所见发生真正的疑问,进而让摄影产生的图像自身作为一种对观看的朴素拟真被重新感知,使之部分的保持在技术变革的某种间性中,而不是迅速从我们各自肉身的有限性中被剥离成为下一个神圣之物。

毫无疑问,林黄二人狡黠的作品命名方式以及作品实际上已表面涉入的针对摄影本体的重置,必然会招致疑问,而且以极便宜的方式被归入一个自循环的指涉系统,但考虑到结构/解构主义早已使那种关于形式自身的本体论追问体面扫地,我更愿意将这件有趣的作品视为两位青年艺术家对于摄影自身的一次肖像,而不是又一次令人疲惫的理论图说——而如果这即是他们的原意,疲惫将加倍。

支持此一意愿并确保其不会全然落空的,一是作品右侧的所谓“河原温的钟所拍照片”,一是那个混入摄影工具箱但实际上并无摄影功能的无用器物,即照片中那件布有十三个防盗眼的可疑装置:前者通过对一个计时器的改装使“时间”发生了“自拍”,而后者,在我看来则以一种无用和荒诞的形式,表征了仅仅围绕“观看”便会源源不断产生的焦虑:时间的自拍/观看的焦虑——完成一组关于摄影自身的肖像,怎么能少了这两者呢?

如果说形式上的完整和考究给林黄二人作品加分不少,那么他们对面的刘树伟则显然在这方面失分不少,尽管如此,《可看见的黑暗》(2015)依旧是展览中少数几件让人深深动容的作品之一。与林黄作品夺人眼目的理论野心不同,《可看见的黑暗》是一个更为潜沉,更为内敛,也更为令人着迷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正是当摄影在本体论追问中层层剥落之后依旧要最后面对的那个世界,或者说,正是当其剥落之后,在剥落的碎屑中,存在才能得以有顷刻的喘息的那个世界。

《可看见的黑暗》是艺术家刘树伟的三部曲作品《蓝》的第二部分,在这一部分中,黑夜作为一种四处逃逸和聚集的“蓝”,被反复和犹豫的加以多重表征,真实但又极度抽象与疏离,每一个物象或场景都在一种关于可见与不可见的深切相关中被重新安排。虽然缺乏对于前后语境,但在刘树伟的作品中观众依旧能获得充分的感知:“蓝”不完全是又一个企图从其隐喻体系中升起和脱离的词语 ,而是一种远为真切的身体现实和情感经验,它存在于这一个个在我们的凝视时刻被目光延宕的不明场景中。

我们和艺术家一样,意欲自己在每个细节中均被表征,但又惧怕自身完整性的最终溃结,所以,一种被自身净化的色彩,当它如是升起在微暗之中,看,看见,就可以暂时是超越性的,而不必在一个表意结构中寻求确切的回答。